穆塔儿站在城门口的时间太久了,但此时却没有引起其他人的主意。
因为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在布告上。
他只听得旁人在讨论着这个事情。
“当真是官府出钱,锻造那些农具?然后租赁给我们使用?”
“这可是好事啊。”
“我听咸阳的远方表亲说了,这事儿在咸阳城已经传开了,他们那个陈氏少府犁、陈氏少府车当真是好用的很。”
“竟然连牛都用不到了,就可以自己耕种了。”
也有人惊讶的说道“不用牛?那岂不是跟咱们没什么差别?”
“没了牛,咱们能种那么多的地么?”
一时之间,倒是不少人也都有了困惑了。
许是那个人了解的多,当即便解释道。
“你们不知道,人家的不用牛和咱们的不用牛是不一样的。”
“咱们不用牛是用不起,人家这个陈氏少府犁不用牛,是因为非常轻松,人力简单就能操控了。”
“若是有牛的话,甚至只要一个人就可以了!”
他的声音中带着艳羡,似乎自己早已经用过,所以知道的很清楚一样。
旁的人听了这话心里也是捉摸着,不过也有人好奇。
“新来的这位总督到底是什么来头?”
“怎么能拿到这些东西,且还这么厉害?”
依旧是最开始那人笑着说“什么来头?你没听我方才说了么?这新式的犁叫什么名字?”
那人愣了一下“叫陈氏少府犁啊?哎??等等。”
“咱们新来的总督也是姓陈吧?”
最开始那人哈哈大笑起来“可不是么。”
“这位就是陈氏少府犁的创造者,听说是墨家的先贤巨子,之前是少府,现在陛下任命他为总督,甚至还加封伯爵,兼任奉常了呢!”
“奉常?那是什么官?”
“这可是比少府还大的官!”
他听着胸膛,像极了一只骄傲的鸭子“我可是听说了,这奉常啊,跟丞相他们的地位都差不多了呢。”
穆塔儿嘴角带着些许笑意,仔仔细细的听着这些黔首的讨论,眼睛中带着的确是些许的放松。
从这些黔首的口中可以听到很多消息,而且都是最真实的消息。
黔首们是最愚昧的,也是最精明的。
谁对他们好,谁对他们不好,谁对他们是真心好,谁对他们是虚情假意,他们自己心里知道的一清二楚。
方才那位最开开口的,应当不是那位陈奉常、陈总督的人。
只是一位真正的仰慕陈奉常的人罢了。
恰是如此,才能够让穆塔儿更加的放心。
他摸了摸怀中的帖子。
这是陈珂下的帖子给他,或者说给的来夷族人。
穆塔儿这次来,不是私自来的,而是光明正大的,奉了蓬来洲总督陈珂的命令来的。
为的是参加宴会。
一场关于蓬来洲治下的郡守、来夷族人的宴会。
他看了一眼身后跟着自己的族人,轻笑一声。
这个时候,心中有了希望的他,哪怕是被陈珂叫过去给他们表演来夷族歌舞,他都不会生气了。
心中有盼望的人,向来是不畏惧任何黑暗的,因为他们的心中常怀着一抹光明。
都说春雨贵如油,这话说得的确是不错的,尤其是在这种农耕非常重要,且没有什么太好办法控制作物的时候。
人类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在这个时期,人们的耕种还是靠天吃饭。
于是,雨这种天然的「浇水」就变成了人们眼睛中珍贵的东西。
此时方才一阵春雨下过,整个空气中都是带着些许泥土的芳香以及雨后的清新。
陈珂、扶苏两个人走在这泥泞的小路上,身边跟着几个侍卫、小厮。
他们的衣服穿着都很寻常,让人看不出来什么。
陈珂优哉游哉的走着,扶苏跟在他的身边,与陈珂一样,一边走一边看着这两侧的农田。
阡陌交通,鸡犬相闻。
零零散散的树木支撑着巨大的伞盖伫立在那里,有些老者坐在树下,看着自己的孙子。
天伦之乐,莫过于此了。
“扶苏,看到这些,你想到了什么?”
扶苏本来正在观察着周围的东西,听到陈珂的话,也是扭过头来。
他看着陈珂说道“老师,我之前在宫家中听父亲说春耕重要的时候,虽然心中知道,但却并不怎么明白。”
“那个时候,我只觉着他是一个「重要」的词,一个重要的事情,却不明白为何重要。”
“此当为一笔湖涂账。”
“也是老师之前曾经说过的「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如今看到了这大片的耕地、其上的众多黔首、黔首们脸上的惊喜、欢欣时候,方才知道。”
“或许这个重要比我心里想的重要更加重要吧。”
这几日,扶苏跟着陈珂走遍了周围的村落,他们一直观察着周围的土地以及其上的百姓们。
临淄郡的百姓们过的不算很差,但也绝对不算好。
便不说比起来咸阳城的百姓们了,就算是比起来这一路上来的一些小县城还不如。
表面上一片祥和的临淄郡城,却让扶苏觉着一阵阵的暮气沉沉。
就像是一颗已经枯死、或者即将枯死的树木一样。
让人觉着心中有些怪异的感觉。
扶苏都有如此的感觉了,懂得更多、知道的更多、明白更多下面人小把戏的陈珂,对此的感觉就更重了。
他看到的不是一片暮气,而是一片死气。
扶苏只看见了那些黔首们春耕时候的开心,但却没有看到那些人开心片刻后眼睛中的无奈、心痛、不甘、麻木。
临淄郡的郡守啊
陈珂合上了眼睛,眉宇中闪烁着些许的阴霾。
他突然有些不是很想与那位郡守绕弯子了。
这又不是现代,何必与他绕弯子?
手中握着陛下的圣旨,即便是直接杀了那位郡守又能够如何?
只要找到一个完美的理由和场合,此人杀了也就杀了。
如今正是春耕的时候,绝对不能够让一个愚蠢的郡守耽误了自己的春耕计划。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他要想把蓬来洲当做一个先进的「试点」,那么就必须让这蓬来洲变得欣欣向荣。
临淄郡郡守就是其中的一根毒刺,他要尽早拔除。
这样想着,陈珂摇头笑着说道“看了一圈了,我心里也算是有数了。”
他瞅着扶苏说道“扶苏,若临淄郡的郡守死了,短时间内你能把握住临淄郡的事务么?”
扶苏没有丝毫犹豫,他从陈珂的话语中听出来了一抹危险的感觉。
当即点头“可以。”
他又补充道“老师想要做什么,尽管去做就是了。”
“扶苏在呢。”
陈珂的神色不自觉的柔和了些许。
正如他之前所说的那句话一样,哪怕死了又能够如何呢?
活了两辈子的人了,难道就不敢为了自己心中所想所愿而博一次的勇气么?
将心中的怯懦抛去之后,剩下的只留有洒脱了。
一个字。
干!
大刀阔斧的干!
想到这里,陈珂顿时放声大笑起来,周身的气质变得洒脱而又肆意了。
扶苏看着这样的陈珂,心中也是觉着欢喜。
前一段时间他老师身上的暮气去掉了,他还未来得及兴奋,就觉着他老师的身上似乎又有些游离、忧郁之气。
如今看到老师似想通了什么一样,周身只剩下年少的锐气,心中如何能不高兴呢?
老师有锐气,便能将所想所学都拿出来了。
对大秦是一件好事。
而老师多干活了,他不就能够少干活了么?
这对他,一件好事。
本来还想着如和戳老师,让老师多动弹,如今也不必想了。
思及至此,他也是大笑出声。
田间种地的黔首们听到这豪放的笑声,一个个的脸上都是带着迷惑。
这是怎么的了?
总督府
四处都是欢欣的场景,来夷族族长穆塔儿、临淄郡郡守王阚德、胶东郡郡守姜若昂、琅琊郡郡守霍实,众人汇聚一堂。
其下还有总督府的一些官员、各地的郡丞、郡尉等都在此处。
台下的人都悄悄地抬头看去。
台上最高处坐着的是两个人,一位是大秦长公子扶苏,一位则是近来颇有名气、方才来到这蓬来洲的「奉常」「总督」陈珂。
霍实最为激动,他站了起来,手中用的还是青铜酒爵。
瓷器尚且还未传到这里,还需要陈珂继续努力。
他举着青铜酒爵,眼睛中满含热泪“学生见过恩师,若无恩师当年开文选之赛,岂能有学生的今日?”
“恩师之恩,学生此生难忘!”
“今朝能与恩师共事,乃实之幸事。”
一口将杯中酒饮尽,霍实激动地看着陈珂道“实唯恩师马首是瞻!”
一旁的王阚德、姜若昂以及诸多郡城郡尉见状,心里都是暗自生气,怎么让这个平日里的呆瓜抢了头筹?
当即纷纷都站了起来,望着陈珂说起了恭维的话。
陈珂听着这些话,只是笑了笑。
“行了诸位,本官像来不喜欢这种话语,你们便不必说了。”
他扫视着台下坐着的众人“本官来此,是为了做事的,本官像来讨厌只会说不会做的人,这种人被我抓到了,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今日饮酒一杯,望三年之后,在此处于本官一同饮酒的,还是你们。”
说完,一饮而尽。
台下的人纷纷开口说不敢,也是一饮而尽。
此时,台下的歌舞已经开始了,宴会进入到了气氛更为热烈的时候。
一时竟有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烈。
当真是妙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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