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春风从未见过如此展露孤寂的遗光大人,分明拥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利与身份,却在凉薄的月下微微蹙眉,露出这样的神情。
等她反应过来时,自己的手已经早于意识先抱住了他。
即便是明白弱小的自己无法为高高在上的神明做些什么,可谢春风还是顾不及弄脏华丽的衣裙,跌坐在地牢牢的抱着他的腰。
午夜庭院蔷薇之中,凄冷皎白月光之下,两人仿若话剧里脉脉不得语的私奔者,仅是拥抱着对方便能获取温暖,银发与墨发在风中交织缠绕。
“遗光大人…你要是这样望着我,我会很难过的。”
在谢春风印象里,他便应是倨傲泠然,生杀予夺的强大君主姿态,如何能在她面前显出接近于落寞般的脆弱。
只是稍微望一眼,便觉得心尖如刺般泛起疼。
青年喉间低声,眉目低敛,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指将她垂落的长发勾至耳后,俯身在她额间落下了一个轻如点水的吻。
是是吻,不若说是神明偏爱之下的眷恋。
想让她身上沾染上自己的气息。
“莫要多想,睡一觉醒来,一切都无事了。”
他掌心揉着她细软的发,牵着她起身,眼底愈发幽邃的桀骜偏执完美被清冷覆盖,恍若又变回了无欲无求的神。
青年站在廊下仰起下颚,沉沉如浪的月光不知何时悄然被阴云遮掩,晚风不似之前温柔,反而带着些许急躁风雨欲来的前兆。
遗光打消了之前的念头,转而牵着谢春风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谢春风不知自己要被带去哪,虽然她并不害怕,却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不是回去睡觉吗?”
“今晚放任你一个人待着回出事的。”
过会儿就会下雨,难不成今晚又是暴雨,遗光大人预感到她会被人鱼所控制?可…可她那时候失去理智,待在他身边或许会伤害到他…
伤害个铲子。
谢春风当然明白自己就算被控制暴躁起了也绝对不是遗光大人的对手,她现在担心的是自己到时候会被遗光大人伤害啊喂!!
谢春风十分拒绝却又无法拒绝的被牵着进了另一道
长廊,穿过收录魔法书的屋子,尽头那座缠绕着荆棘与白蔷薇花枝的铁门内便是路易斯在王城里的宅邸。
内里装饰低调而内敛,虽然家具皆是冷色调透漏着主人凉薄的生性,装修与挂饰却无可避免皆是闪闪发光的珠宝钻石玛瑙。
轻嗅一口,空气中弥漫着纸墨的香味,放眼望去空旷室内书桌与书柜倒是有许多,桌面暖黄色的油灯下还铺开着一本全英文典籍。
平时遗光大人就在家看书?
对于看不进去书的文化课学渣来说,谢春风表示十分不理解。
不过,这还是她第一次进到遗光大人的“家”。
理论上来说,孤男寡女独处一室本应该发生点什么喜闻乐见不可描述的暧昧事情,若是换成其他女孩子可能就心猿意马花月正春风了,然而……
谢春风向来憨批,就跟去铁兄弟家睡大通铺似的,十分自在,丝毫没有半分羞怯。她自个儿洗漱完脱了鞋袜摸了张床往上面一躺,当即就滩成咸鱼闭上了眼。
“睡觉记得关灯昂,节约用油。”
遗光:“……”
遗光:“好。”
——
蓄势已久的暴风雨在午夜如约而至,倾盆嘈杂的雨声伴随着海妖轻吟浅唱的咒歌,竖琴空灵圣洁的音符再次于她梦境之中响起。
雨珠从一整面落地窗外滑落,远处海岸的高塔将玻璃上的水迹折射上一层如梦似幻的彩光,半梦半醒的谢春风浑浑噩噩的坐起身,呆滞的凝望窗外。
她总感觉有谁躲在窗外窥探着自己,呼唤着自己。
可在这漆黑虚无的暴雨夜里,又会是谁呢?
足尖触碰到冰凉的木质地板,连带着整个人都打了个寒颤,她抱紧胳膊从床上往玻璃窗边的方向挪去,一双海蓝色的眸子逐渐清晰。
对方眯着眼,似乎在笑,笑意却十分猥琐。
“小皇女…过来玩呀……”
谢春风:“……”
她想起了在人类世界的时候,那种两块钱坐一次的七彩炫酷跑马灯摇摇车。
每次路过菜市场门口破烂美羊羊摇摇车的时候,它也总是娇滴滴甜甜的来一句:“小美女,过来玩呀
~”
然后投币之后就开始爸爸的爸爸叫爷爷,爸爸的妈妈叫奶奶……
这神一般天马行空的脑回路反倒是让谢春风意识清醒了许多,这还是她第一次在竖琴跟歌声之下没有完全没控制。
难不成只要在被控制的时候胡思乱想些别的,就可以打断控制效果?
虽然不太确定,但谢春风还是决定将计就计假装自己仍在被蛊惑,慢慢挪向窗边,将手指贴在了冰冷的玻璃上。
那一瞬,窗外怨毒的蓝眼睛瞳孔缩起,漂亮的唇瓣下露出了尖锐的牙齿,仿佛下一秒就要破窗而入狠狠咬断谢春风的脖子。
海面浪花上高高堆砌着人鱼们腐烂成鱼骨的残缺肢体,发绿发臭,污染了一整片海。它们迫切需要捕杀人类当做重要的食物。
“小皇女,打开窗户,乖乖出来~”
奸诈的人鱼如是轻声引诱着,泛黑的尾巴不耐烦的在礁石上剧烈拍打着,眸子瞪得极大贪婪的对着一窗直隔的谢春风流下了恶心的哈喇子。
有那么一瞬间,谢春风甚至感觉自己在对方眼里可能是一盘红烧肉。
去还是不去?不出去可能错失良机,出去了可能打不过,当场去世。
正当她犹豫的时候,却有人帮她做出了选择。
那条人鱼还没诡笑多久,就被命运死死掐住了脖颈,瞬间因为窒息而面容狰狞止不住的往上翻白眼,鱼尾疯狂拍打礁石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遗光一手掐着对方脖子,一手好整以暇的插在裤兜里,有海风吹曳起他的衣摆,青年发梢眉角沾着雨丝,看上去依旧衣冠楚楚光风霁月。
手上凶残的动作,并不影响他面无表情。
尽管那条人鱼竭力挣扎着,却还是很快彻底死去,白眼翻上去就再也没翻下来过。
遗光嫌弃的将它跟丢垃圾似的丢回大海里,惊起一片人鱼腐败糜烂的尸骨,恶臭血腥间,竟然就连远处的歌声与竖琴也停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