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渡照例戴了一顶垂白纱的帷帽,正逢佳节,帷帽底下,难得地穿了套颜色鲜亮的朱砂色衣裙,性子冷硬的人也因此沾了几分喜气来。
游风县的灯会办得盛大,热闹非常。
人头攒动间,盛余庆跟在她身侧,不敢去看那白纱后模湖的面容,只敢匀了一小抹余光,用以偷觑那广袖轻摆,心里微微发热。
他上一次见她穿红色,还是在崔世子春水阁设宴那一次,彼时他不知那女娘便是周小渡,见其美姿仪,也只是欣赏,如今再见,却是另一番心境了。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如潮笑语中,他略微靠近她,说:“这些灯,很漂亮。”
周小渡随口道:“还行,你若喜欢花灯,日后可以去金陵看,金陵的灯会更出名一些。”
“那我们下次就去金陵看灯。”盛余庆说,“周小渡,你要买一个么?”他指了指旁边悬挂的鲤鱼灯、莲花灯。
“不要。”周小渡毫不犹豫地说道,“我才不买这没用的东西。”
“逛灯会手上不提着灯,总觉得少了点味道啊。”盛余庆还是买了两个花灯,自己手里提着莲花灯,将鲤鱼灯塞到周小渡手里,“拿着呗。”
周小渡晃了晃那条胖都都的鲤鱼,“有必要么?过了今晚,它就只能被丢到角落积灰了。”要说照明,普通的灯笼可比这花里胡哨的实用多了。
“一年只有一个中秋啊。”盛余庆道,“就是因为再过两三个时辰,中秋就过去了,才更要买啊,不然明儿个再买,就不是中秋的花灯了。”
周小渡不明白中秋的花灯有什么好珍贵的,但买都买了,就提着吧。
她提着鲤鱼灯向前走,正巧遇到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
“这位娘子,来一串糖葫芦吧!今天刚做的,干净又新鲜,用的都是好果子,可甜哩!”
周小渡掏出铜板,买了一串,回身将那红彤彤的糖葫芦地递给盛余庆,“吃。”
盛余庆有些受宠若惊,“给我买的?”
周小渡点点头,“嗯,给你买的。”
他美滋滋地咬了一口,“你自己不吃吗?”
周小渡道:“我又不是小孩子。”
盛余庆:“……”忽然觉得这糖葫芦也没有那么甜了。
周小渡看着手里透出红光的鲤鱼灯,轻声说:“小时候,我父亲给我扎了个红色的小灯笼,逢年过节我就会提着那个灯笼上街乱跑,一直保存了好些年,爱惜得不行。
“直到有一天,幼弟不小心把那灯笼压坏了,我气得揍了他一顿,父母知道后,也揍了我一顿。他们气消之后,又给我买了个新灯笼哄我高兴,但我已经不喜欢灯笼了。
“那是那时候,他们难得主动给我买东西,可我却高兴不起来……平日里,若我和阿弟都想吃糖葫芦,他们只会给阿弟买,他们说,是因为只有小孩子才吃糖葫芦,而我是大姑娘了。
“虽然我那时觉得自己也还算小孩子,但是很小的时候,父母确实也会给我买糖葫芦、桂花糕吃,我便无言以对了,只能在心里希望,大人们对长大的定义能往后挪挪,最好能挪到我不喜欢吃糖葫芦的时候。”
盛余庆看着手里被啃了一口的糖葫芦,说:“那你现在不喜欢吃糖葫芦了吗?”
“对啊,我长大很久了,”周小渡叹息说,“已经是可以给小孩子买零食的年纪了。”
盛余庆心说,也不是每个小孩子都抗拒着长大,就好比他自己,此时便希望能早日独当一面、顶天立地。
自己在周小渡的眼里,原来就是个会喜欢吃糖葫芦的宝宝。他不免有些挫败,反对道:“我已经比你还要高了好吗?”
周小渡上前两步,抬手比划了两下,“诶,还真是!”虽然只是高了两指宽的那么一点儿。
盛余庆有些紧张,又有些得意,“对啊,所以别总说我是小孩子,你也没比我大多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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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小渡寻思着小子可能是到了叛逆期,也没跟他犟,“嗯,好小子,长得真快……”
盛余庆听她语气敷衍,便又补了一句,“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买。”
周小渡失笑道:“你给我买灯,我给你买糖葫芦,现在你又要给我买东西,我们这是在干嘛?钱多没处使?”
“出来逛街,花钱买高兴。”盛余庆说,“我又不图你的回礼,你跟我算这账作甚?”
周小渡今天晚上确实不怎么高兴,听他说要花钱买高兴,还真琢磨了一下买点什么东西好。
她将目光投向远处,那里有摊主摆了摊子设套圈游戏,“那我要玩儿套圈,你去买几个圈儿。”
“好嘞!”盛余庆兴高采烈地去了,跟摊主买了十个圈儿,见周小渡迤迤然走近,他把圈儿递给她,悄声说:“你悠着点儿,别太欺负人。”
周小渡别说套圈了,投壶射箭都没几人能是她对手,这摊上的玩意儿,她看中哪个,哪个就逃不掉。
周小渡道:“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又不是我套。”
“嗯?不是你说要玩儿的?”
周小渡走到摊子的一边,对他说:“我要看你玩儿。”
盛余庆不明白看别人玩游戏能有什么乐趣,“你怎么不自己套?”
周小渡因和他隔了些距离,遂抬高声量,“自己给自己套圈?那也太可怜了吧!我要那朵绢花,你给我套。”她说着,指向摊上一朵劣质的粉色绢花。
周围买了圈儿的几人,听到她这话,脸色顿时便不大好看了,捏着圈儿停止了动作。
什么叫自己给自己套圈就很可怜?这女子真不会说话!
一个少女见同行的姐妹不好意思掷圈了,便大声安慰道:“你怕什么?大胆玩儿你的,别人那是不敢套、怕丢丑才扯大旗胡说,你理她作甚?”
周小渡知道那少女是在点自己,便大喇喇地承认道:“对啊,我就是又菜又爱玩儿,你们理我作甚?”
她这般坦然,倒是让旁人不好意思说她了。
盛余庆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手中的小圈往前一抛,精准无误地将那朵绢花圈住。那朵绢花摆得远,并不好套,这一手让摊主和围观者都喝了声彩,“小哥儿,厉害啊!”
摊主将那朵绢花拾起,递给周小渡,道:“娘子,这漂亮的绢花就归你了。”
周小渡却是没接,“我不要,劳你放回去。”
“这是什么意思?”摊主愣住了。
“我是来找乐子的,他套得那么快,我都没尝到乐子,你且放回去,让他再多套几次。”周小渡理直气壮地解释道。
摊主扭头去看那红衣的美貌少年,却见对方没恼,反而是笑吟吟地说:“行,我再多套几次。”
摊主沉默了:城里人真会玩儿啊……
盛余庆开闸放水,连着八次“险些”套中绢花之后,才终于“勉勉强强”将那朵绢花再次套中。这一回,周小渡才绢花收下。
摊主自是乐见其成,这少年掷圈太准,要是真存了心要套他的东西,这摊子上的奖品怕是一个都跑不掉。
周小渡将手探入帷帽里,随意地将绢花簪在发髻上,“我父亲从前给我阿弟套过一个瓷娃娃,我眼馋得不行,花了两天编了个诡计,将那瓷娃娃骗到手,可惜后来那瓷娃娃被我弄丢了。本来想让你给我套个瓷娃娃的,但是想想又太幼稚,还是换朵绢花好了……好看么?”
说着,她掀起白纱,向他展示发间的粉色绢花。
那绢花做工粗糙,但是衬着她的笑颜,恍然间便真如牡丹绽放一般。盛余庆开始感谢这辉煌的灯火,贴心地掩盖了自己的脸红,“好看。”
周小渡觉得这小子愈发像小棉袄了,遂放下白纱,无声地笑了笑。
这一幕正巧被出来逛灯会的卢仁溢撞见了。
卢大少瞧见盛二和杜娘子站在一处,再思及上次也是这二人一道逛街,忽然便明白了,那日杜娘子说自己“样貌稍显平庸”是什么意思。
原来杜娘子喜欢这一口啊……
忽然间,远处传来“彭彭”几声巨响,夜空中随即绽开数朵焰火,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那边厢,红衣男女并肩看星落如雨,这边厢,卢大少爷心态爆炸好似空中焰火。
“靠美色上位的小白脸!”卢仁溢忍不住骂道,“大逆不道的小豆丁!”兔子都不吃窝边草,你连长辈都敢搞!
他自己倒是忘了,若是这么算辈分,杜娘子其实也长了他一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