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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五十一 姑奶回忆(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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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医馆的冷塌上了喝了一道安神茶,这才将手腕递给了郎中。

这位女郎中浑身的皮肤都好似被浸出了药气,她是一个很像药材的人。这样的描述或许笼统,但却是我这一刻真实感受。

医者从脉象了解病人,再通过外观其形而知其内在。

她目光复杂的看着我“客官,你这小小年纪何以气滞心痹如此,这心脉的症状可是胎里带的?”

我双眼干涩的看着前头,道“我不知道,我自打来到这个地方,就觉得不太对劲。两年前最是严重,但调养了一阵子,以为好全了。”

她听了我似在呓语摇了摇头“瞧你头戴簪钗,应该是刚刚及笄吧。可有夫家?为何如此忧劳?做郎中的只能开药为你缓解症状,但你自个需要明白医病先医心。”

我微微笑道“最主要是前些日子一亲密友人过世了,我才状态如此的。就劳郎中为我开一些安神舒心的药丸吧。汤药就算了,嘴里头不想吃苦味。”

她点头,而后装着大小药丸的各色小瓷瓶儿就塞了一袋子。

回宫后我把药瓶藏好了,断然不能叫她们知道我的情况。

就算是巧嬷嬷和冬休也要能瞒一天是一天,哪个一激动关心则乱宣了太医,局面就不堪细想了。

李成蕴在又一个刮大风的阴天来了,他进门客客气气的行了礼,直言道“我是来接笑笑的。”

我转头往后殿看去,我说“你抱走吧,到底是你的亲生儿子。”

片刻后,笑笑的两个乳母两个嬷嬷带着大包小包出来了,李成蕴用一个硕大的棉披风将笑笑裹的严严实实。

我走过去逗了这孩子一下“啊哟哟,乖咯,跟你爹回家咯。”

听了这告别之言,这孩子嗷的一个尖嗓就哭了起来,还似乎在襁褓里蹦跶着,一窜一窜的。

李成蕴怒斥他“哭什么哭!吃里扒外的东西!”

我身旁的朱嬷嬷不愿意了“驸马这是哪里的话,难道跟陛下亲近就是吃里扒外?”

李成蕴瞪了她一眼,抱着孩子拧头就走。

笑笑在它肩头上要哭断了气,哭声里夹杂着许多,包括但不限于愤怒、伤心、不愿。

我摇了摇头,笑叹这孩子到底跟我是哪一路子的缘分。

然后我传来了陈硕,“陈侍书,替朕拟旨,革去李成蕴门下省散骑常侍一职,调往武器监,委少监一职。”

陈硕很是惊讶“陛下,这武器少监只是从八品。”

我声音凛凛“那又如何?他既然志在此地,便长期为武器监谋事吧。”

“是,下官这就拟来。”陈硕却步退下了。

我带着三分恼意坐到软塌上,叫宫女把炭盆挪近点,用竹签穿了水果烤着,全当撒气。

冬休凑过来帮我在果子块上刷花蜜,小声说道“小菟,我知道做帝王的不得不强势,但你不孤单吗?别的女子可都念着愿得一心人呢。”

我笑道“你可有中意的人了?若是没有,咱们身边可全是孤身女子了。瞧瞧陈硕,还有这一大屋子的宫女们。”

“你怎么能跟宫女们比呢,再说陈侍书也是个意外。而我今年已二十了,至今也没体会过周船静和晋王的那种爱烈如火啊,你说那是什么滋味呢?”

我笑道“自己碰见另一个自己的激动与满足吧。不过有道是,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没几个人如他们那般幸运,往往都是单方面热情罢了。”

冬休若有深思的点点头“这位周采女,以前的周贵妃,从来都是个感情充饭的痴人,而今总算是达成所愿了。”

我苦笑了一下“根据我的观察,情之所至不是人间之物。若是悖逆了规律,便会有深沉的代价。”

“她不是已经有代价了么,听说改了个化名叫周静儿,一应的身份都没有了。她母家百越的情况,又是一言难尽,小菟,你想过收复昆州吗?若是去攻打她父亲,只怕又要失个朋友了。”

我哈哈大笑“嚯嚯嚯哈,而今总算明白了何谓孤家寡人。从明儿开始我就在朝臣面前自称寡人得了,太恰如其分了。”

我晃晃脖子,心思马上又回到了朝政上头,是啊,昆州还要收复。不过在此之前,要先集中精力,过了向东突厥停止纳贡这一关。

几日后,我宣了大舅谢将军,户部侍郎和武器监正副长官入书房。

李成蕴也在其中。不用正眼看,就知道李成蕴心里还是一团窝火。

我直截了当告诉他们,抓紧时间再造三台火炮来。赶在东突厥尥蹶子前,带着火炮往北境受降城去,来一场兵事演习,给他们看看我朝的颜色。

看罢了,他们就知道该不该对停止纳贡的事心生龃龉、伺机异动了!

曾经的大长公主而今高了一辈便多加了一点,成了太长公主。

她托人一层一层的给我传话,想面见我。我便允了。

这一日,她来在了甘露殿,有点谨小慎微,又带着往常对我的热乎劲儿,“陛下,小菟崽,我就知道你愿意见姑奶的。”

我看着她如今的朴素老态和少女童真的表情糅杂在一起,莫名觉得有点好笑,我说“姑奶在掖庭过的如何?”

她坐下了撇撇嘴“还能怎么样,那里可是人住的地方!又潮又冷,连个火盆都没有,小菟崽你看,姑奶的耳朵都冻伤了。”

我凑近了看看,“嘿,还真的是,耳垂边上烂了。内廷的人怎么能这么对您呢,不看僧面看佛面,您到底是皇李家的嫡女。”

她吐口气“旁的就不说了,姑奶就是想求你一件事,送我回我儿郎身边吧。若不是我当初一心想见那个人非得回来,也不至于落得如此境地。”

我斜斜眸子“高句丽世子呀,他倒修了几封书信过来陈情,也想接您回去呢。”

她眼中大喜“真的吗真的吗?真不愧是我亲生的啊,到底没忘了他娘。”

“但是~”我语气一转“若是送您回去,您家世子借着咱们对您照顾不周的名头侵扰我边关玄菟郡该怎么办?朕可不愿浪费兵力呀。”

她的脸色陡然掉了下来,有些生气道“那你直接说吧,要什么条件?”

我轻声笑笑,把气氛带的轻松下来“姑奶,先问您件事,您在宫里是老资历了,应该见过白宪昭吧。”

她点头“见过,她死的那年我九岁,白弘七岁。”

“她是何方人氏?”

“灵州人氏,与咱们皇李家是一个地方的,要不然哪里结的金兰兄妹,又哪里会一起打天下呢。”

“她跟东突厥可有什么因缘?毕竟前年时候,阿史那世子接了那个冒牌货白宪昭回云中城了,这事你应该有所耳闻。”

“听说这事了,但也没敢吱声是假的,原来你们都知道她是假的啊。”

“哈哈,姑奶怎么认定她是假的?”

“那时候白弘已经被白宪昭的旧部带走逃了,可我还寻思着会不会在白宪昭的刑场上见到隐蔽着的白弘。所以,行刑的那一天我亲眼瞧着,从头看到了尾。到底曾经和白姨处的也很近乎,她被扒了衣裳千刀万剐的时候,身上的疤啊痣啊看的一清二楚。难不成剁碎的肉还会在拼一块复活么?自然是假的了。”

我咂舌道“原来姑奶还有如此大胆的一面。”

她扑哧笑道“姑奶干的哪件事没胆了?不过话说回来,任何人围在刑场边儿上,都得被氛围鼓动的细看。我那时一个小姑娘家,还不知道酷刑是怎么施的,更是心疼白姨,她受刑时候的表情啊,我到现在都能梦见。所以我就讨厌你娘!讨厌的紧!”

我蹙眉“关我娘什么事呀……”

她咬咬牙看着我说道“姑奶虽不聪明,可也不傻,别以为我啥事都看不出来,你定然知道你娘就是白芙的!当年就是这个六岁的小丫头片子,拿了一份重要文书检举了她亲娘!”

我浑身一震“啊?啥?”

她摇摇头道“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她的行事作风你自个儿清楚,要是故意视而不见姑奶就没啥好说的。坏种子都是天生的。”

“那阿娘为啥要检举她阿娘啊?”

姑奶嘿嘿一笑“那你得去问她了,咱怎么能猜得出来人家在想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亏得苏家人念着白姨旧恩,把她认作自己孩子,偷偷带着她逃往西南了。定居在凉苏县就是因为挨着兰羌,方便再往外逃。”

我叹口气“那时候阿娘尚幼,兴许是被谁鼓动了也未可知。”

姑奶说“再怎么鼓动,才六岁的小娃啊,都能有勇气干下这事,着实是我这等凡夫俗子不可理解的。后来她长到十三四的时候,还够胆再回来,我当时在宫里偶然撞见她那可真是吓了一大跳,我就知道她这次回来是抱着大目的的!若我不是早早的被一道恩旨嫁去了高句丽,你看我怎么收拾她!”

我抿了抿嘴有些默默,“姑奶,您也真是爱打抱不平呀。别气了,说说白宪昭跟东突厥的因缘吧。”

姑奶的目光变得悠长。

她伸手探了探炭盆上的火苗,搓了搓她干燥的手背。她手指上的戒指式样旧了,我便也想到高句丽那块小地方,应该是没有什么贵重东西的。

她缓缓启口“这其中详细,我也只能把听到长辈们所说的拼接起来了。”

我赶紧嗯嗯。

她慢慢的讲来——“那时候西突厥皇室一脉朱邪汗王因不敌内乱,带着一批人逃命出来,走到灵州地界就打听到了有一支起义军,便是咱皇李家了。后来聚到一处,这朱邪汉王就化了汉性为凡,便有了后来的凡家。这西突厥的人啊,擅于与狼或者其他猛禽沟通,有一回在冬日雪山地里,救了一匹被受伤的小狼。”

“给那狼养好了伤,留了一冬,来年春天把它放归山野了。这狼通人性,后来差不多每个月都回来探望可汗一回。直到有一次,俩月没来了,可汗还直犯嘀咕,结果下次再回来,口里竟然叼着个小孩。”

“亏得是盛夏时节啊,要不然那孩子还不得冻死饿死。据说瞧着才两个月大。”

我听的有趣“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肯定不知道是从哪儿叼来这么一个孩子,起义军大营里又都是男子家,哪个会养孩子呢,于是这任务就交给了五兄弟当中的老二,白宪昭。”

“白姨那个人吧,其实白芙是随了她,可她比白芙要强一些,强在哪儿呢,就强在厚道那一点上。别看白姨面上儿厉害,其实心肠可不错。自然了,她没她闺女那么谨慎,后来打下天下享起福来,整个人就稍显放纵了。”

“唉,不过这扯远了。当时白姨已经有了个大儿子了,她就说既然养一个是养,养两个也一样,多个小碗的事。后来过了一年多,东突厥寻找丢失小世子的人来了~”

“反正中间的过程不知道,结果就是因着这个狼娃娃,东突厥帮着咱起义军攻打了大彦国,建了前周。但咱们也不欠那东突厥啥的,每岁都有大量的宝物银两进贡,一来几十载,那点情分也还上了。何况,还护了他们阿史那可汗呢。”

我点点头“我明白了,现在的阿史那可汗就是那个被狼叼来的娃娃。”

“对,就是这样。所以说啊,后来白姨在京中挟势弄权的,一部分原因就是仰仗着自己跟阿史那可汗的这一情分。两厢底下的机密书函可不少,一并抄了出来都成了呈堂证供。”

“前年阿史那可汗听说白宪昭没死,竟然派了自家世子过来协商,非得把那个冒牌老妇带回去。明面上说的牵扯甚么案子回去审问,都是实打实的鬼话,他就是顾念着那份旧情。”

我歪歪头“那时候阿史那可汗还不记事呢,怎生的会对这么一个短暂养母这般深情厚意呢?难道阿史那家就不怀疑,是我方起义军设法偷来的孩子吗?达成契约我倒是能理解,各图所需嘛。至于感情,我倒是真不敢信。”

姑奶闪着两眼细盯着我,半晌了叹口气,“孩子,我突然明白为什么你能被推到帝王的位子上,而我却到老还活成了这个样子。你不容易被情所蛊惑啊。”

“但姑奶说的也是真实听来的,据说那小孩就记住了白宪昭带他在小雪山滑雪的场景,念念不忘。”

我蹙眉,小雪山,滑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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