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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四十六 五十万两(1 / 1)

家里大门连白练都没有挂,只悬着两只白灯笼。

一过二门才能看见铺天盖地的白,庭中花木也似在哀哭,这一种氛围刺的人眼生疼。

“小姐回来了,小姐回来了。”

家里的老管家递来一套重孝丧服,我连忙套在身上。

灵堂前一只大大的火盆,叶姨娘抱着小弟弟跪在草席上,用烧火棍翻搅着纸钱。哭红的不仅仅是双眼,连带着她整个面部都肿了起来,整个人黄昏着,有气无力。

小弟弟仿佛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依旧坐在她怀里踢腾着脚丫。

停在正屋硕大的棺椁黑黢黢油亮亮的,我不敢近前了,只囔着鼻子问道:“奶奶呢?”

叶姨娘听人说话才知道有人近前了,抬了抬眼皮:“公主回来了,老夫人病了,在后屋躺着,不知道还能不能熬得过来了……”

我咬了咬牙:“这是自己家,别喊我公主!”

我行大礼拜了三拜,上了两回香,烧了一盆纸钱,而后才鼓足勇气来在停棺处,扒着棺沿儿往里看了看。爹爹静静的躺在里头,脸色乌沉,走的不算愤慨,也不算安详。

叶姨娘气若游丝的说道:“都说老爷是畏罪自尽,可这监狱里头平白无故哪里来的毒酒呢,呵呵……”

我讽笑道:“畏罪,畏的什么罪?”

“三条。其一是贪渎罪,由呈送内府的官银引出的。奴家从来都以为,这金银铜制品纯度不高,才是有人刻意在中间营私贪污。不成想这纯度太高,反招其罪,真叫人觉得出其不意啊……”

“这事只是个引子,后来所牵出的五十万两白银是怎么回事?”

叶姨娘把小弟弟递给婆子,长出口气说:“那银库应不是凡家私库,太具体的奴家也不知道,老爷也未与我提过此事。奴家只知旧年五月中旬,兰羌王念家三子来找过一趟老爷,给了数把钥匙托老爷代为保管。想来,这些钥匙该是这银库的了。而里头的银两,许是这念家三子的财物。”

我不禁倒吸凉气:“五十万两啊!这可是国库半年的收入!念奕安当时年仅十七,虽说经商数载,可说赚到如此之数实难叫人相信!”

叶姨娘摇摇头:“奴家不知呀。老爷当县令的时候,年俸禄不过六十余两。这才刚刚当了节度使一年,哪里可能有什么私银。凉苏县那地方不产丝绸瓷器,不产白盐矿石,又是区区一届县令,想破了头也想不明白如此巨数乃是贪渎所来。”

我蹙眉:“钥匙何在?”

“还在老爷随身的木箱中,此次来京行李还未打开,人就被捕了。”

“寻来给我。”

叶姨娘抬眸看着我:“小姐,您真的要?”

我点头:“放心给我。”

片刻后,一串铸鹰头的青铜钥匙沉甸甸的握在手心里,我用荷包上的锦带缠好了,放入了怀中的暗袋。

我理了理爹爹说过的话,而后问道:“此次进京不是带来了铸钱司的铸银匠人吗,人呢?”

叶姨娘咬了咬牙:“就是此人堂上质证,说老爷命令他将私藏的五十万两白银铸成蜡烛形状掩人耳目。目前,许是还在大理寺。”

“他姓甚名谁?籍贯在哪儿?”

“名唤吕阿昌,就是凉苏县人氏,一直在铸钱司为匠,习得一身好手艺,可枉为个人啊。”

“三条罪过,除了贪渎,还有两样是什么?”

叶姨娘抹了把脸摇了摇头:“这第一日过审,只审了这头一样,其他两样还未来得及呢,就!”说到这,她又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我安抚了她两句,又在病榻前伺候了半天奶奶,说了些叫她老人家振作的话,再跟管家讨论讨论爹爹的身后事,忙到了傍晚方才回宫。

四月半的天,又是红了樱桃时,忆往昔一家人在云家果园欢声笑语,那份甜味犹在嘴边。

咂一咂,品一品,再搅着苦水咽下。

我早就说过了,阿娘成了皇后,和她曾经如此密切过的爹爹如何能够全身而退呢……呵呵,起初预感来临时,我竟然停下了未雨绸缪的手,我在想什么呢?就是这份侥幸,对人性所抱有的幻想,害死了爹爹啊!

清醒吧!我告诫着自己。

身有负重,大步前行。这一天,旧梦彻底破碎,既然再也做不了县城的土公主,那么就安心做好前周国的大公主吧!

我眼底噙着热烈的泪,心中的气势已然虎虎生风,而我也知道,在把这一切宣之于表之前,还有一段艰辛的路要走。

进宫门的那一刻,脑光一闪。我发现如娘所说,这里可以找到一切。

天边夕阳明晃晃的照在宫道上,回延嘉殿的路上撞见了太液池旁的皇上和陈修媛。

他们两个一边逗红鲤,一边逗四郎。

四郎笑哈哈的,口中有刚刚冒出头的小白牙,挥动着的小手正学着大人的样子抓鱼食往水里丢。

陈修媛先看见了我:“哟,公主也在散步呐。快来快来,跟你四弟弟一起喂鱼玩。”

我走上前去对两人福身请安。

皇上打量了我的一身素白,眉头抖了抖:“菟儿是出宫了吧,刚从凡府回来?”

我垂眸低首:“是。”

陈修媛抚着我的肩:“公主呀,有些事要学着自我排解。嬢嬢知道凡都督养育了你不少年头,你对他定是感情极深的。”

我闪着眼睛看了看陈修媛又看了看皇上,抽着鼻子装模做样道:“菟儿从没料到爹爹会犯下此等过错,真的没料到……”

皇上叹口气,试探般的伸出手,见我没躲,这才拍了拍我的肩膀:“这凡都督也是的,虽说依法要先由三司审理,可这定案尚早,朕更是想着对他网开一面,岂料人竟然短视起来,自戕于狱中,实乃令人唏嘘。”

陈修媛附和道:“是呀,圣人听闻此事亦是难过了许久,还发落了大理寺一干人等,这事上,你可不能误会皇耶耶呀。”

“我就是伤心爹爹为什么舍得自杀,撇下我走了。”

皇上半真半假的哄着我:“菟儿啊,爹爹没了,你还有耶耶呢。”

陈修媛也笑说:“是呀,你现在不是也知道了,皇耶耶才是你的亲生父亲啊。这养育之恩再大,可也比不过生身之恩啊。”

这一刻我差点没忍住笑了,大伙明知的谎话拿出来当真的说,可真的达到了一种自欺欺人的入化之境了!

但为了扭转局面我只得由笑转哭,演技上线,狂流着泪呜咽了两声:“嗯嗯,只是爹爹待我不薄,一时难免伤怀。”

陈修媛给我擦着泪说道:“血缘才更是连心呢。菟儿年前生病的时候,口中呓语了好几日,喊着什么银蜡烛,银烛。若不是菟儿提醒了耶耶,凡都督这件贪渎之案还不能这么快查到赃物呢!你看,你的小脑瓜明里暗里都是向着皇耶耶的,懂得帮他查案子。”

这用意歹毒的话如一记炸雷响彻在我的额头,炸的我双手一麻!

呓语银烛?是我阴差阳错促成了爹爹的死?

还有“血缘连心”四字,分明是在告诉皇上我终归是养不熟的外人!

这个所言所语,字字锥心的毒妇!

我强收着情绪,以啜泣作为掩饰,抹着脸答道:“嗯,知道了。在外头太久,奶娘还等着我回去呢,菟儿先告退了。”

陈修媛一惊一笑:“呀,这吃奶吃到七八岁的不新鲜,吃到十五六的可就少了呀。”

皇上也跟着嘿嘿一笑:“朕这几日不也饮了几杯,也是快要上瘾了。”

桦萝挽着我说道:“圣人,修媛,这一桩可是公主的心头好呢。旧年时候别看她在御书房当差有模有样,可回来屋里还要吸玫姨的瞎奶。为此皇后娘娘还好生责罚过她一回。近来娘娘听太医说人乳可治瘦弱,可拔身量,这才勉强允了她这幼稚癖好,等吃上些日子将养好了,定给公主断掉。”

皇上听罢抚掌大笑,一推我道:“快回吧回吧,莫要耽搁这大事。”

“嗯。”我奶气一声,行礼退下了。走出未有多远,身后又爆发出一阵大笑。

笑吧笑吧,越觉得我傻越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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