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医院。
霍庭墨是第一个到的。
一路飞速开过来的车,不知道闯了多少红灯。
病房里。
病床上的女人还在昏迷,精致娇小的脸蛋上,没有丝毫的血色。
安安静静的躺在了那里,好像没有任何的呼吸一般。
回来之后的霍庭墨,无时无刻不都在想着要见陆听酒。
但绝对不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走近病床。
霍庭墨轻触了触女人冰凉的脸蛋,触及时,心间微颤。眼底深处的暗色,迅速凝聚成浓稠的墨色。
低沉喑哑至极的声音里,是抑不住的寒意凛冽。
“她怎么了?”
“长期精神抑郁或紧张,休息时间严重不足,过度疲劳,低血糖加上脑部供血不足……还有长期服用大量的安眠药,有……有一定的副作用,伤了根本。”
医生看着一身黑色西装,俊美尊贵,寒冽,浑身都透着高高在上、生人勿进凛冽气息的男人。
他声音下意识的低了低。
“还有这位小姐曾经流过产子宫内膜偏薄,短时间内还是不要——啊1
医生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身凛冽气息的男人伸手给掐住了喉咙。
“你乱说什么?”
男人眼底迅速掀起惊涛骇浪,出口的声音更是凛冽寒厉到了极致,让人毛骨悚然。
“什么叫——她曾经流过产?”
医生被掐住了喉咙,手上的力道甚至还有不断加重的趋势,呼吸急促不畅,说出的声音也是断断续续的。
“她……她被送过来的时候,因为要知道……知道昏迷的原因……所以……所以安排了全身检查……”
旁边的医生护士,一看见霍庭墨狠厉的动作,当即震惊了几秒后。
就有人想要上前去拉开他。
但林南在,怎么可能让其他人进得了霍庭墨的身。
几乎是他们才刚有动作的瞬间,就被人拦了下来。
随即,还不能发出任何声音吵到病床上的人,被捂着嘴强制性的拉出了病房。
眼看着医生的脸部呈现青紫,出进的气几乎要没有的时候。
一旁的林南见了,低声提醒了句,“爷,动手的事情可以交给我们,别脏了太太在的地方。”
一提及陆听酒,霍庭墨心里那股滔天的怒意,还是散了散。
松手。
蓦然能够呼吸的医生,身体一软,倒在了地上。
静了几秒。
面色俊美冷冽的霍庭墨,下颌线条无端紧绷,黑眸一瞬不瞬的锁在病床上女人娇小苍白的脸蛋上。
声音低沉寒冽。
“去找几个女医生,再做一遍全身检查。”
流产……
怎么可能。
那是酒酒。
生来就娇贵无比,被云、深两城所有豪门大族千娇万宠着的酒酒。
……
重新做了两次检查。
【……这位小姐,确实流过产……大概是在三年前……】
【……并且流产后……一直服用安眠药……身体,身体没有得到很好的恢复……】
医生的话,一个字,一个字的如冰锥般的,寒冽刺骨的砸在了霍庭墨心上。
三年前……
三年前……
他跟酒酒的孩子……
那是他跟酒酒的孩子……
曾经日思夜想、心心念念都想要的孩子。
原来还没得到,就已经失去了。
再也抑制不住的,霍庭墨整个人痛得微微弯下了腰。
周身沉冽的气息,像是从地狱深处凛冽沉冽的暗黑,完完整整的将他整个人都笼罩住了。
适时。
病房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门外争执的声音响起时。
霍庭墨才慢慢的朝病床走去。
陆听酒依旧在昏迷,没有半点要醒过来的迹象。
“酒酒……”
霍庭墨低低沉沉的声音,喑哑到模糊。伸手轻握住她的手,连一丁点的力道都不敢用。
冰凉的小手落入手间。
霍庭墨突然觉得有些窒息。
就在病床上虚弱无比的陆听酒,轻轻蹙了蹙眉眼的同时。
霍庭墨目光凝住,身体也是陡然一僵。
刹那间。
病房的门也被推开了。
“岁岁1
先进来的是淮止。
其次是陆祁临。
陆京远、陆珩以及简夫人,还在赶来的路上。
“医生怎么说?”
看见霍庭墨在病房时,淮止清隽的眉眼沉了下去,但还是率先询问陆听酒的情况。
陆祁临的目光,也是从一进来,就落在了陆听酒的身上。
一靠近。
淮止就伸手,准备给陆听酒把脉。
但霍庭墨没让他靠近分毫。
“她为什么流产?”
霍庭墨护着陆听酒,喑哑低沉的声音,恍若裹着地狱深处的暗黑和寒戾,让人不寒而栗。
却不想——
一听这话的淮止和陆祁临,瞬间看向霍庭墨的脸色就变了。
病房内的温度,蓦然间凝滞到最低。
一贯温润雅致的陆祁临,忽地就伸手扯开了坐在病床前的男人。
“你给我出去1
“岁岁不需要你在这里1
无端的,夹杂着莫大的怒意和恍若来自冰原上的极寒。
霍庭墨怕伤到陆听酒,稍稍退开了些许。面对陆听酒的家人,他眉宇沉冽,情绪不变,只是将刚刚的问题再次重复了一遍。
“她为什么会流产?”
“她为什么会流产?”
陆祁临看着霍庭墨的眼里,第一次毫不掩饰的寒厉,沉下了声。
“霍庭墨,你最没资格知道。”
……
在陆祁临将霍庭墨扯开的同时,在病床前得了间隙的淮止,才伸手给躺在病床上的陆听酒检查。
视线触及到陆听酒没有任何血色,苍白虚弱的脸蛋时。
淮止心里,狠狠的疼了一下。
长时间睡眠不足,神经紧绷,以及大量安眠药带来的副作用……
检查完。
淮止眼底情绪晦暗不清,轻轻的将陆听酒的手,重新放回到被子里。
转头。
淮止看着气氛几近僵持的两个男人。
他的目光落在了霍庭墨身上,嗓音沉沉的问了一个人的下落。
“容祁瑾在哪?”
……
陆听酒醒来的时候。
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陆家三兄弟都在,简夫人、淮止也在,包括听到消息苏慕月、顾明泽也来了。
因霍庭墨在病房,贺涟詹也来了。
“岁岁?”
察觉病床上的人,眼睫颤了颤的时候。
就坐在病床旁的陆祁临,伸手挡在了陆听酒的眼睛上,等她慢慢适应了光线后才移开。
“你醒了?”
陆祁临温声问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刹那间。
病房内所有人的眼神,都朝床上的人看了过去。
掠过一道道熟悉的眼神。
最后,对上一双漆黑如深渊的眼神时。
陆听酒微微顿了一瞬,然后虚弱的闭上了眼,随后才又睁开。
“我怎么了?”
陆听酒微微喑哑的声音,低低的响起。喉间干涩。
“先喝点水。”
淮止把保温杯的里的水,递给陆祁临。
离陆听酒最近的陆祁临,伸手小心翼翼的将她扶了起来。
就着淮止的手,陆听酒喝了一口水,正准备咽下时,喉间蓦地涌上一阵血腥。
淮止的目光凝在陆听酒脸上。
“我来吧。”
随即。
淮止就跟陆祁临换了一个位置。
淮止拿出深色雅致的手帕,替陆听酒擦拭嘴角其实并不存在的水渍时,声音温和接近温柔,“慢点喝。”
喉间的血腥溢出时。
陆听酒整个人都要好受了很多。
“饿了没?要不要喝点粥?”
淮止温声询问时,不着痕迹的把深色的手帕揣进了自己的裤兜里。
站在众人之外,离陆听酒最远的贺涟詹,不经意扫到这一幕的时候,目光微微深了深。
陆听酒刚想说话。
一道低沉熟悉的声音,就插了进来。
“我让人熬了小米粥,现在就在门外。”
微微静了静。
陆听酒抬眼,再次对上男人深黑的眼。
“你怎么在这?”
轻轻淡淡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的情绪。
已经被陆听酒忽视了一遍的霍庭墨,此时听到陆听酒还愿意跟他说话,紧绷的神经稍稍松了松,声音也低沉温和了很多。
“担心你。”
话音落。
面色苍白的陆听酒,就轻轻的笑了笑,“担心我碍…”
素来清越的声音,听起来莫名的苍凉。
“那我应该好好感谢霍总。”
刹那间。
霍庭墨落在她脸上的目光,滞住,周身的气息又无端的紧绷沉冽了起来。
“岁岁,你把干妈吓坏了……”
病床边,一身月白色旗袍的简夫人,忽地出声。
她握住了陆听酒的手,声音是面对陆听时特有的温柔溺爱。
“干妈让人从家里送了一盅粥过来,干妈喂你喝一点好不好?”
对于陆听酒来说,简夫人是恍若母亲的存在。
闻言。
她轻点了点头,“好。”
说是喝粥。
但简夫人刚喂了两口,陆听酒就没什么胃口了。
而同时。
听到陆听酒昏倒的消息,匆匆从会议上抽身而来的陆京远,一身黑色手工定制的西装。西装革履,身姿伟岸。周身气势如王,森然而凌厉。
“怎么会突然昏倒?”
见陆听酒醒来之后,陆京远心底才松了一口气,追问原因。
说着。
陆京远凛冽的目光,直直的看向了跟着一起进来,但在角落里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助理小校
“我……”
陆京远沉浸商界多年,仅仅只是一个眼神,都透着渗人的寒意,凛冽刺骨。
小小身体抑制不住的打了个颤,“我……我不知道……”
陆听酒昏倒,昏倒得猝不及防。急匆匆的刚把她送到医院,霍庭墨就来了,然后她就被赶了出去。
至于陆听酒为什么会昏倒,医生不会跟她透露半个字。
见状。
陆听酒说了一句,“我身体一向不太好,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怪她干什么?”
借着说话的间隙。
陆听酒成功避开了简夫人再次喂过来的粥,“干妈,我不想喝了?”
“才喝了一点,就不喝了?”
简夫人看着只是盛的小半碗粥,陆听酒都没喝完,忍不住的担忧道。
“是不是不喜欢这小米粥,干妈给你换一种?”
说完,简夫人忽地又补了一句,“什么叫做你身体一向不太好,我怎么不知道?”
从小,陆听酒被她捧在手里精心养着。
除了她母亲去世后,她生了一场大病之外。
其余的时间,陆听酒基本上都没有生过病,亦或者是受过什么伤。
“……”
“她才醒来,胃口不好也是正常的。”
淮止低眸看着靠在他怀里的人,温声替陆听酒解释。
“给她煨一盅红豆粥备着,加点糖,等过几个小时,她精神好点了再喂。”
“好,好,我倒是没想到这一点。”
说完,简夫人又开始赶人,“岁岁已经醒了,大家也可以放心了,我守着她,你们如果有事也可以先离开。”
但即便简夫人开口,也没人想要离开。
“我也留下来陪酒酒。”
旁边一身浅色淑女裙的苏慕月,这才有机会开口。
她看着陆听酒的眼里,抑不住的担忧,“从你回国来,我们都没好好的见一面了。”
闻言。
陆听酒唇角微弯了弯,“我在国外经常见的人是鬼?等过几天,我陪你去逛街。”
她在国外的时候,苏慕月和顾明泽一有时间,就来看她。
“你先回去。”
陆听酒温声开口,瞥见一旁正准备说话的顾明泽时,“你也先回去,我就是没休息好,没什么事。”
一个字都来不及说的顾明泽,“……”
陆听酒劝了两个人回去,剩下的人,她却是劝不动了。
“我不想在医院。”
陆听酒低低的道。
离她最近的淮止,听见她的话,顿了几秒后才道,“好。”
“回陆家。”
陆京远沉沉的声音落下。
“回来之后,也不回陆家,就直接住进了十里云间。”
“没几个人在身边照顾,你看看你都廋成什么样子了?”
简夫人和陆珩,也在一旁附和。
陆珩,“陆小酒要不你就回陆家?陆家所有的佣人都伺候你一个,我就不信还照顾不好你。”
“看在你这么虚弱的份上,我也不跟你闹了,什么都让着你,怎么样?”
简夫人更是握住了她的手,“回陆家好,我也能够照顾你。你想吃什么,我就给你做什么。”
“就算淮止天天到公寓,他一个人,怎么能够把你照顾好?这次还不是让你昏倒了?”
从小到大,只要陆听酒出什么问题,不管大校
简夫人永远责怪的,就只有淮止一个人。
对于陆听酒,她舍不得说半分。
“不怪他。”
陆听酒声音轻了轻,“是我自己没休息好。”
简夫人还准备说什么。
陆听酒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温声唤了她一句,“干妈。”
看见陆听酒虚弱不已的样子,简夫人哪里舍得在逆她半分的意思。
众人要带着陆听酒离开时。
一旁一直沉默不言的霍庭墨,突然走到了陆听酒的病床前,黑眸盯着她,低低沉沉的声音不辩情绪。
“酒酒,我们谈谈。”
“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谈的。”
陆听酒眉眼间的情绪,淡了下来。语调也凉漠了些许。
“谈谈,你昏倒的原因。”
霍庭墨俊美冷峻的脸庞上,淡然无澜,话里的含义却是又深又重。
察觉到其他人看过来的目光时。
陆听酒落在被子上的手,不着痕迹的微微蜷缩了一瞬。
霍庭墨能够这么说,必定是知道了什么。
“好。”
静寂几秒后,陆听酒轻轻应了句。
……
等把所有人都劝离病房后。
陆听酒没了依靠,便虚弱的靠在了床头。
不知道是不是昏迷得太久,陆听酒头仍旧昏得厉害,心底有些难受。
她整个人都不是很舒服。
病房内并不是很明亮的光线落下来,昏昏暗暗的,眼底恍惚,像是看不清任何的实物。
陆听酒突然觉得很累。
活着,很累。
痛苦的活着,好像更累。
“为什么一直吃安眠药?”
男人的声音,忽地在这静寂的病房里,响了起来。
低沉而喑哑,有着难以辨别的情绪。
“睡不着。”
陆听酒闭了闭眼,语气极低的虚弱应道。
她想睡。
可是脑子里一片清醒。
很是折磨人。
“酒酒。”
霍庭墨一如既往温和的叫着她,低低沉沉的声音很有耐心。
“一直吃安眠药的副作用,我不信你不清楚。但即便是这样,你还一直吃?”
“是埃”
陆听酒睁开了眼,轻轻的笑了笑,“如果吃安眠药能够死亡的话,我现在应该已经死了。”毕竟量大。
“酒酒。”
霍庭墨蓦地沉下了声音。
陆听酒唇角的弧度深了深,出口的语气却更加的虚弱了,“可是没有。”
“我还活得好好的。”
对上男人死死压制着的眼神,陆听酒忍住心底的那股难受,轻轻袅袅的开口。
“不过,好像离死也差不多了……”
话音落。
男人的呼吸就沉了沉。
死寂几秒。
霍庭墨伸手,握住了陆听酒的手,声音低沉。
“我找到了能够解蛊的人。”
“什么?”
许是觉得震惊,陆听酒又下意识的问了一遍。
“厉宴九,你身上的蛊他可能会解。”
厉宴九。
西洲厉氏的继承人。
【西洲厉氏,这个家族是玩蛊的祖师爷,数千年来对巫蛊之术研究颇深。】
【传闻厉氏那位继承人近期会到云城,我准备从他身上下手。】
淮止曾经说过的话,不经意间浮现在了陆听酒的脑海里。
安静了几秒。
“然后呢?”
陆听酒淡淡的道。
她看着霍庭墨的眼睛,一字一缓。
“那我是不是要感谢你,感谢你竟然愿意找人想办法,解开我身上——因为你才有的蛊?”
成功看到男人僵住的表情时。
陆听酒又重新闭上了眼。
清清冽冽的声音,并没有任何的波澜。
“霍庭墨,放过我,好不好。”
“比起解蛊,其实我更不想看到你。”
每一天,特别是到深夜时,被噩梦吓得尖叫出声、全身冷汗的时候。
才是她最痛苦的时候。
日日夜夜的重复。
【我以性命起誓,我诅咒你这辈子都得不到所爱之人,日日夜夜噩梦缠身。身边人皆爱你,但你无力偿还分毫。】
日日夜夜噩梦缠身。
她到底是做了多么多么坏的事情,才能配得上这样恶毒的诅咒。
没日没夜。
外表光鲜亮丽的她,都活在一层又一层的痛苦中。
“所以,这就是你亲手拿掉孩子的原因?”
陆听酒黑眸微微一震。
霍庭墨英俊冷冽的脸庞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唯独声音低沉得厉害。
“因为不想看到我,所以他连留下的资格都没有。”
“还没出生,就被你亲手掐断了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机会,胎死腹中?”
静寂几秒。
陆听酒轻轻的笑了笑,笑意悲凉缥缈。
“不是。”
霍庭墨心下骤然一松——
“脏。”
陆听酒轻轻的笑着,语气柔和,像是在怀念那个未出世的孩子。
“因为我觉得脏。”
“脏透了。”
“他就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