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支妤握起长剑,一股气势自她身上升腾而起。
强横,威严,恐怖如斯,教人不敢直视。
红衣无风自舞,白发肆意飘动。
手腕一摇,锈剑翻转,她反手握剑,一剑刺入地面。
大地开始颤抖,天边的云层蓦地荡开,偌大的青色巨剑赫然出现,盖住烈阳,撕破天穹,仿佛神罚一般,悍然扎下。
“轰!!!”
巨剑坠在圆台之上,那足够容纳下几百人的结实圆台,寸寸化为齑粉,连渣滓都不剩半点。原本的练功场,转眼间只剩下五座雕像、被支妤护住的徐子仙与张馨心,以及支妤和她插在地上的剑。
“这一剑,名为见天,乃万年前罔闻所创。”
支妤上前收起锈剑,又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柄寻常铁剑,丢向已是目瞪口呆地徐子仙,“你今日起开始练剑,何日剑成,何日下山。”
“……”
徐子仙捧着铁剑,先是低头看看脚下全然消失不见的石台,又抬头望望天空尚未合拢的云层。
此景此景,无异于刚建角色的他,在新手村遇到满级大佬,大佬释放出一个酷炫狂拽吊炸天的终极技能,然后告诉他,学会这个技能你就能出新手村了。
他用怀疑的目光看向支妤,“你认真的?”
这一剑,怎么看也不是现在的他能练会的吧?
“放心,这并非什么难练的招式。罔闻创此剑时曾言,只消勤修苦练,不日剑成。”
支妤拍了拍手,拉起张馨心朝一边走去,“姐姐先带馨心去觉醒玄气,你且自己练着,稍后姐姐来指导你。”
红衣女子领着小姑娘款款而去,独留徐子仙一人待在原地,手捧铁剑怀疑人生。
纠结片刻,徐子仙还是握住铁剑。
他闭上双眼,在脑中不断回放着支妤的动作,同时细细感受周遭玄气的残留痕迹。
良久。
他睁开双目,眼中迸发出清光。
“见天!”
只见他手掌一翻,反握长剑,一剑扎于身前。
大地没有颤抖,云层不曾荡开,青色巨剑更是无影无踪。
一剑扎下,无事发生。
徐子仙挠了挠头,上前拔出铁剑,再细细回想了一遍支妤先前的一举一动,随即照猫画虎似的,又是一剑。
依旧无事发生。
徐子仙沉默着拔出铁剑,想也不想就把剑随手一丢。
不练了。
“臭弟弟,这才多久就放弃了?”
刚好回来的支妤,见徐子仙如此,翘起嘴角,“男人太快可并非好事。”
“不是放弃,只是不想浪费时间。”
徐子仙微微皱眉,语气中带着不满,“我不认为这是现在的我能练会的东西,你怕不是又在耍我玩。”
他才不信什么勤修苦练不日剑成的鬼话。
要是人黄境玄者就能冲出这种扎破天的剑技,那踏天境强者的随手一招,还不得连大道都磨灭了?
这个世界的修炼者要真能有这水平,哥几个直接打出去干外神得了呗,哪要什么掌灯人。
“剑道并非玄道,况且玄者有境界之别,玄技却无品阶之分,没有境界低便练不会的说法。”
支妤来到徐子仙身边,惩罚似的,用纤手掐住他的耳朵扯了扯,“臭弟弟,你虽算是两世为人,这心性却似你如今的外表一般稚嫩。浪费时间?浮躁的借口罢了。”
“需知练剑如登山,最忌浮躁。唯有迈步千万,方得踏足山巅,一见绝景。”
她松开徐子仙的耳朵,俯身捡起铁剑。
“世无难事,事无绝对。姐姐学这剑时,境界尚且不如你,最后依旧练成。一次不行便两次,一日不行便两日,一年不行便两年。臭弟弟,勤修苦练,不日剑成,从来都不是句空话。”
支妤将剑递向徐子仙,“臭弟弟,那山巅绝景,真的不愿去看看吗?”
“……”
迎着女子的目光,徐子仙沉默许久,终还是握住了剑。
……
日夜交替,寒来暑往,不知不觉,已是十年。
雨后,由五镇兽像环绕的石台,一人正静立于其上。
石台已不再是当初的石台,人却还是那个人。
徐子仙一袭黑衣,腰间别着长剑。十年过去,他终于变回原本该有的模样,从稚嫩少年,长成一个剑眉星目的俊俏男子。
半晌,他攥住剑柄。
拔剑,转剑,握剑,出剑。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只因早已重复千万次。
清光乍起,青锋长鸣,徐子仙长臂摆动,剑动如雷霆,猛然扎入石台之中。
只见天空是蔚蓝色,云间有千只鹤。
天朗气清,无事发生。
“我觉得,我可能是个笨比。”
练剑十年一无所成的徐子仙,毫不灰心地上前拔出铁剑,甚至还转过头,冲安静守在一旁的支妤笑了笑,“要不,咱换个掌灯人?”
“也罢。”
支妤幽幽叹了一声。
徐子仙练了十年,她便也就教了十年,陪了十年。
十年时间,她是亲眼看着眼前的人,从一个什么也不会的少年,变成一个什么也不会的青年。
“既然如此,你下山罢。”
“好…嗯?”
闻听此言,徐子仙不由得怔住。
还记得刚来就邪山时,他想下山,被支妤以练剑为由留住,练剑最初的几年,他屡屡受挫,多次坚持不下去,打算直接离开,但都被支妤强行摁下。再后来,也便不再提下山的事,专心待在山上练剑。
如今剑还没练成,当初口口声声说“何日剑成何日下山”,并强留他至今的支妤,竟反而先松口了。
“不是说不练会就不能下山吗?”
“姐姐只是觉得,罔闻大陆可能撑不到你练会的那一天。”
支妤耸耸肩,径自转身。“走吧,离开前,陪姐姐走走。”
徐子仙不置可否,收起铁剑跟上,两人离开石台,并肩而行,步入山间小林,踩在微湿的小道上,一路无言。
午时才下过一场雨,放晴时分,林间的空气显得格外清新。
树叶沾着晶莹的水珠,活泼的松鼠抱着松塔,小眼睛转呀转,阳光透过树杈的缝隙,照在支妤的侧颜,为她镀上一层柔美的光。
徐子仙悄悄看着她的脸,一时间有些愣神。
十年光阴,竟不曾在支妤身上留下半点痕迹。
红衣白发,凤眸雪肤,看不出年岁的绝美容颜,她仍是初见时的模样。
风华绝世,艳似天人。
玄者境界越高,寿命也就越长,天境上三品强者,更是能做到肉身不灭。
以支妤的种种表现来看,她少说也是个天境玄者。
那么问题来了。
这老姐姐,到底多大年纪?
“怎么,被姐姐的美貌惊艳了?”
察觉到徐子仙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支妤一声轻笑,侧过头回望他。
她凤眸泛着微光,似有无数绵柔情意蕴藏其中。
“没有,我是在想您年岁几何,可曾过千。”
徐子仙如实作答。
“臭弟弟,姐姐忽然觉着,以你现在的实力,就算下山,也只能当那些‘主角’装逼打脸的工具人,不如还是留在就邪山吧。”
支妤微笑着抽出锈剑。
“我是在想姐姐你貌若天仙,艳若桃李,真乃旷古烁今第一美人儿!”
徐子仙竖起大拇指。
“弟弟嘴真甜,讨厌。”
支妤娇笑着将剑收起。
“就到这里吧。”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是穿过树林,来到下山的石阶前。
“你运气不错,前些日子,山下的就邪村正好来了个‘主角’,而且如兵王一般,没有修炼玄气,当你下山的第一个对手,也算合适。”
支妤掏出一枚储物戒,丢向徐子仙,“你剑道未成,又只有人黄境修为,仅凭自身实力,遇到‘主角’只怕活不过几行。”
“戒指里有些东西,依靠它们,再加上你这十年所学所悟,足够应付大多数状况。”
“莫怪姐姐不陪你,实在是没有办法。”
支妤摊了摊手,“出于一些原因,姐姐无法过久离开就邪山,一旦在外面待得长些,便会生出许多麻烦。接下来的路,就只能靠你自己了。”
徐子仙理解地点点头。
这十年来,除去陪自己练剑外,支妤几乎都待在山上,即便偶尔外出,也从不超过半日。
或许其中有什么难言之隐,但徐子仙十分识趣地不去追问。
他将戒指戴在手上,心中微微泛起暖意。
虽然支妤性子有些恶劣,喜欢拿他寻开心,但待他着实不错。
初时,因为“系统”的原因,徐子仙对她感观不佳,甚至还有诸多怀疑,但通过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一切早已烟消云散。
教导与陪伴,十年之间,她不厌其烦,一如既往。
诸多言语,无需再说,此间情谊,他日如能归来,自当偿还,若一去不回…
徐子仙苦笑。
他知道自己下山后,将要面对什么。
是龙王赘婿,是歪嘴战神,是上辈子里的那些打不死的变态主角。
他们神力加身,气运庇佑,可以在罔闻大陆横行无忌。
反观自己,垫底的人黄境修为,无法修炼的空玄气…
就如支妤所说,碰上那些“主角”,他只怕活不过三行,连垫脚石都不配给人家当。
可就算前路九死一生,他也不能一直苟在山里。
支妤并非胡闹之人,她知晓一切,十年想必已是极限。
他是掌灯人,即便并非本意,却也肩负着罔闻大陆的命运。
掌灯人,当为苍生燃起一方光。
徐子仙深吸一口气,目视前方。
眼下阳光正好,微风不燥,当是下山之时。
他眼神坚定,语气同样坚定,“送我下山吧!”
“……”
一片寂静,无人回应。
“?”
徐子仙回头一看,却见支妤已是款款而去,只留他一个无限美好的背影。
“???”
徐子仙又往山下看了一眼,那石阶蜿蜒向下,一眼望不到头,若是依靠步行,不知要多久才能走下山去。
玄者虽然是超凡的存在,但想要御物飞行,起码也要会玄境才能做到。
以他人黄境中品的修为,想下山,到底还是要靠脚的。
好一个“接下来的路,就只能靠你自己了”,合着从这里就开始了。
徐子仙朝着支妤的背影瞪瞪眼,终是没有出声,他回过身,朝着石阶,迈出自己的第一步。
“徐子仙。”
后方,本已转身离去的女子,突然叫了他一声。徐子仙脚步停顿,回头看去,就见支妤不知何时已转过身来,俏立于林间。
她不说话,一双眸子静静地看着他,绝美的脸上不见表情。
徐子仙微微挑眉,“舍不得?”
“臭弟弟真会臭美。”
支妤嗤笑一声,挥起红袖。
霎时间,徐子仙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等恢复过来时,已是来到山下,手中还多出块玉佩。
“危难之时捏碎玉佩,能保臭弟弟一命。”
支妤的声音回荡许久,最后消散。
徐子仙看了看手中的玉佩,忍不住一笑。
明明已经送过一戒指的东西,最后又扔给他块保命玉佩,还送他下山。
这老姐姐,明明舍不得他,还不承认。
口是心非,可爱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