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康坐下后,见钟庆不在,随口问了一句,却听到木须先生叹气。
“他于前年便过世了。”
木须端起茶盏又放下,“你也不用为他伤心,他身子本就不好,能拖到前年已是不错。临死前还能得知历朝连拿北狄二十三城,口中念叨着的,都是不枉活一场,没有遗憾了。”
说起北狄二十三城,木须的眼中也多些光芒,江云康能有此功绩,实在是不错。且还记得他这个老先生,倒是让他心中微暖。
“也是,月有圆缺,人有离合,幸好让他知道亳州大胜。”江云康感叹道。
木须这些年,通过江云康的来信,也知道亳州不少事。
现在亳州还算安定,便替江云康操心起京城的事,“此次你回京城,皇上对你格外看重,这是好事,却也会带来不少眼红的人。万事都要小心谨慎,别被一时的富贵迷了眼。”
“学生明白的。”江云康道。
“你虽出身侯门,却是新派官员,那些世家大族,对你们这些新派官员是恨之入骨。以往在新余,还是在亳州,你可以说了算。但是到了京城,那才是党派纷争最多的地方。”
木须年纪大了,很多时候,有心而无力,这次见到江云康,便想把所以的话都先说了,“你为人清正,做事也有条理。如今你要如三司,往后那可是金银堆里做事,可要守住自个才是。”
江云康帮木须先生倒掉凉了的茶,换上热茶,“先生放心,学生这辈子已不缺钱财,再大的利益摆在眼前,也不会动心。”
他现在有钱有权,虽然还不是一人之下,却也和十年前大不相同。这也是林家给他带来的好处,从未缺过钱财,自然就不会把钱看得太重。
说完,江云康转头看向身边的儿子,打算聊点轻松的话题,“说来,我能有今日,多亏了先生的指点。”
“今年小儿虚岁十一,明年开春便十二了,我打算让他去考县试。”江云康转头看向儿子,“安儿,把你的文章给木须先生看看,若是能得先生指点一二,往后对你受益匪浅。”
听父亲提到文章的事,安儿立即找出自个准备好的文章,小脸微微笑着,他对自己还是蛮有自信的。之前在亳州,每个先生都夸他学问好,来年必定可以考中。
木须看了眼安儿的文章,不得不说,小孩儿的文章颇有灵气,不过年纪到底不大,稍稍浮了一些。
多年教书的习惯,让木须先生忍不住拉着安儿开始指点起来。
江云康在平洲住了五日,算了离去三司上任的日子回的京城。
在回去后,他又带着安儿去江陵书院求学。
往后数年,不出意外的话,他都会在京城。江陵书院的先生不仅有才学,也能结交到不少有才之人。
过去数年,安儿跟着他东奔西跑,能长久来往的同窗没几个。若是能有聊得来的同窗,往后于官场也有益。
之后便是搬府和上任。
他得皇上看重,刚上任时,三司里的人倒是对他颇为热情。正使是柳城,当年处理南阳柳建的时候,两个人有打过照面。
这些年,皇上想要多扶持一些自己的人,但他那些亲眷中,能武的倒是有几个,文官最后只扶持起一个柳城。
为了柳家,柳城是一直勤勤恳恳,江云康再见到柳城时,觉得柳城老了不少,特别是黑眼圈很重,想来身上担子压得太重了。
临近年底,好些地方都要用钱。
柳城不是个好说话的,有些人便试着找到江云康,他的舅舅孟威便是一个。
这日江云康下值回府后,林姝便说孟家来了帖子,邀他过府赴宴。
“从我们回京城后,孟家几次示好,这个态度和
以前可不一样。”林姝端来热茶,还有果子点心,和江云康一起坐在软榻上,“之前我们去平洲时,就特意去找了我们。现在有特意送帖子,怕是有事相求。”
林姝面露为难,就是林家,她有和母亲提过两句,如今三爷和源儿正是往上爬的时候,他们可千万不能拖后腿。
“前些日子孟宏麟负责修缮的桥梁塌了,想来是为了这个事。”江云康道。
“那三爷要帮孟家吗?”林姝问。
“帮?自然是不能帮。”江云康说着笑了,“如今有数不清的人盯着我,就等我犯错,好去圣上那参我一本。”
“不过,孟家第一次邀请赴宴,还是要去的。毕竟是家中长辈,若是不去,孟家更要大作文章。且去看看,孟家给我们摆了什么鸿门宴。等去了孟家后,娘子只管吃喝,麻烦事我去挡着。”
孟家设宴的前一日,京城刚好下了一场大雪。
次日江云康出门的时候,院子的积雪已经到膝盖。
等江府的马车到孟府外时,已经到了不少人。
他们看到大哥夫妇后,林姝便跟着胡氏去了,江云康则是跟着大哥去前厅。
江家兄弟俩,如今都是皇上跟前的红人,特别是江云康。在他们刚走进院子,就有不少人看了过来。
很快,孟宏麟就从屋里小跑出来,笑盈盈地道,“两位表弟可算是来了,我等你们许久,再不来,我珍藏的好茶,都要被那群浑小子给喝完了。”
江云康笑着没说话,倒是大哥跟着说了几句。
走进前厅后,众人都来寒暄,等落座时,已经过去好一会儿。
刚坐下,江云康就感受到一道不是特别友善的目光。
转头找去,瞧见左前方坐着一个面容黑瘦的男子,深陷的眼窝和他对上后,又飞快地移开目光。
孟宏麟作为主家,给江云康介绍说是张阁老家的长子,江云康这才有点印象,是那个被皇上拿去杀鸡儆猴的倒霉蛋。
江云康只是不懂,他与张行松从无来往,为何要那般看他呢?
不过张行松如何,对他来说也不太重要,眼下张行松身上挂着一个闲职,往后也没可能继续往上升,不会有什么影响。
这种大家族的宴席,来来去去都是那些事。
等用过午膳后,才有孟家小厮来找江云康,说老爷在园中暖阁等着他。
去暖阁时,江云康特意叫上了大哥。
他们到的时候,孟威看到大哥时,明显地愣了下,不过还是让他们进来。
“都坐吧。”孟威看着炉子上的茶壶,听到“咕咚,咕咚”响,才把茶壶拿了起来,一边给江云康两人倒茶,一边道,“大郎、三郎近日应该很滋润吧?”
江云康往大哥那看一眼,装傻充愣他也是会的,叫大哥一起来就是这个目的,有些话他不好多言,但是大哥这个亲外甥可以。而且有大哥在,孟威说话也会收敛一些。
江云帆心中也大概猜得到舅舅要说什么事,便直接问,“舅舅有事便直说,咱们都是亲戚,能帮的,一定不会推辞。”
顿了下,在舅舅开口前,他又道,“不过有些事,我们现在也不好出面,还请舅舅谅解。”
孟威长叹一声,抬眉时颇感无奈,“以前你们还是一点点大时,我就期望你们能成才。如今你们都大了,有自个的主意,这是好事。”
“那我也不绕圈子了,前些日子城南桥塌了的事,你们肯定听说。那是宏麟着手办的事,桥才刚修缮完一个月,却突然塌了,还死了一个人。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但修桥需要再批一笔钱,不知为何,到了三司那里就卡住了?”
说到最后,孟威看的是江云康。
江云康抿唇道,“第一次
拨款时,我并没有上任,那会的事情我也不太清楚。到了第二次时,正使大人的意思是,前一次拨款便有富余,不应该出这样的意外。要么上回的人自个把桥修好,要么把事情查个清楚,看看是谁偷工减料。等查个明白,再拨款。”
“三郎什么意思?你是暗指我们孟家挪用工钱了?”孟威当即放下脸来。
江云康却面不改色道,“舅舅误会了,我没说是孟家。或许是有些人欺上瞒下呢。”
“这个事啊,我只能和舅舅多说两句,其他的真帮不上忙。我是副使,上头压着一个正使,修桥的事是正使大人说了算的。反正正使大人说了的,只要桥能再修好,很多事都能大事化小。不然再闹到皇上那里去,皇上便不会只是让人随便查查。”
一座桥梁的事,还没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皇上也没太放在心上,只是让下边人去查一下。
柳城不肯给钱,就是想要那些吞了钱的人再吐出来。他是新派官员,早就看孟家这些中饱私囊的世家很不爽,所以才故意卡住第二次修缮的钱。
要是再闹到皇上跟前去,柳城也是不怕的,因为皇上也是站在柳城这边。
江云康搬出了皇上和柳城,孟威面色铁青。
“三郎可别吓唬人。”孟威哼了一声,“我比你多吃二十几年的米,也多二十几年的官场经验,你要推脱不肯认我这个舅舅,那我也不好四处嚷嚷,但这些打马虎的话,就不必多说了。”
江云康长声叹气,如果不是古代太讲究一些有的没的,他这会都不会出现在孟府。
转头看向大哥,现在得大哥开口了。
“舅舅,您别误会了三弟,事情还是不要闹大的好。三弟刚去三司上任,很多事还没上手。”江云帆道。
有些事,江云帆心中清楚一些,只是碍于亲戚情面,还有他母亲的份上,才不好直说。
“行行行,你们都厉害,翅膀硬了,往后你们有事也别指望孟家,都出去!”孟威摆手不耐烦。
本来被江云康暗示,他就不爽,一个庶出的,现在是小人得志。但没想到自个的亲外甥也帮江云康说话,孟威就不想和他们多说。
听到孟威让走,江云康立马起身。
江云帆倒是停下说了两句,才转身出去。
等江家兄弟走后没多久,孟宏麟来了,他刚进暖阁,就问父亲事情成了没有。
“成什么成?”孟威没好气道,“那个江云康,根本就没把我们孟家放在眼里,说什么柳城压着他。他可是堂堂三司副使,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谁信?”
孟宏麟面色也不好看,“难怪姑母说江云康就是白眼狼,现在看来,果然是这样。早知道他是这个德行,当初就该让姑母拦着他读书。”
“那大郎呢,他可帮我说话?”
“大郎?更别提他了,他也是个忘恩负义的。”孟威心头有气,但这会骂了两句,也知道得先把事情解决了才行,“哎,罢了,谁让咱们现在有求于人。待会,我亲自去找你姑母,她是江云康嫡母,就算有天大的胆子,江云康也不敢忤逆嫡母。”
孟宏麟眉头紧皱。
孟家这些年大不如前,家中开始入不敷出,他才动了点小心思,偷偷拉了公款填补家中亏空。现在钱都用了,哪里还拿得出钱来。
如果这个事被查,他头顶的乌纱帽八成就没了。
孟家父子这边商议这找孟氏,江云康和大哥走出暖阁后,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江云康面色凝重地看着大哥道,“方才在舅舅跟前,我不好说太直白,不然舅舅又要误会我了。”
再次叹气后,江云康颇为无奈道,“城南桥梁的事,是柳城故意要卡着,如果舅舅他们不把之前吞下的钱吐出来,柳城不会罢休的。舅舅怕是会
去找母亲来施压,大哥可要看清楚,皇上眼里可容不得沙子,趁着事情没有败露,还是劝舅舅他们拿钱出来吧。”
“我我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江云帆无奈道,“但是舅舅他偏偏不听我们的,哎,要是他去找母亲,我和母亲说去。你可要顶住,万万不能被人拿住把柄。”
两人说完后,江云帆立刻去找他母亲。
江云康则是去找林姝,孟家的事,还是要辛苦大哥了。就算孟威有事相求,语气也还是带着一股高傲。
若是孟家真的舍不得这笔钱财,那孟家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不管是哪个结果,他都挺喜欢。
而且以孟氏的性格,不见得会来和他说软话,因为孟氏是打心眼里不喜欢他。
往后两日,见孟氏没有找来,江云康就没多关注孟氏的事。
直到第三日,皇上突然召他进宫,问他孟家是否真的贪了修缮桥梁的钱财。
一开始,江云康还不懂怎么回事,听皇上多问几句后,才知道是有人写秘折弹劾了孟威父子。
这会,江云康想的是,哪个乖乖深的他心,竟然做了他想做而不能做的事。
听完皇上说的,江云康当场就跪下了,“回皇上,秘折上的事,微臣确实不知情。不过城南桥梁倒塌的事,微臣是知道的,不过正使大人也说了,事情没查清楚之前,不会再拨款修桥。因为修桥是孟大人,微臣为了避嫌,并没有参与调查。”
他说的也都是真话,柳城之后怎么查的,他一句话都没过问。
皇上也相信江云康,深吸一口气道,“为官者,应当清正廉洁。你说得对,孟家是你舅家,查案的事确实该避嫌。你去把柳城喊来,朕来问柳城。”
听到皇上不然自己插手孟家的事,江云康心里是高兴的。
孟威毕竟是他舅舅,就算孟家真有事,也不是他能查的。他把自己摘干净就好,反正有其他人去查。
江云康出了大殿后,便去找柳城。
孟威父子拖了那么几日,就是舍不得那些钱,现在柳城去见皇上,八成会把知道的都说出来。
在柳城进宫后,江云康再去大哥那一趟,给大哥透了个风声,剩下的,就等着看戏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