铭服饰在京召开临时股东大会,以存续分立形式将君轶脱离出去的特别决议一致通过,当即拟定分立合同,理清财产分割。
关于韩熙的去留,股东们认为是他的失职导致经营不善,加之他手中并无股份,从此他与公司再无关联。
君轶办好公司设立登记之后取得法人资格,然而资不抵债的公司难以为继,急需其他公司注资控股。
绅骑已经派人来谈。
将君轶与绅骑合二为一,本就是韩熙的谋划。
可事已至此,所有谋划都已失去意义。
手机一震,是温茗的微信。
“爸爸,这段时间我了解了你在韩家发生的所有事,我不知自己的推断是否正确,我需要验证,所以去梦蝶茗轩应聘成为茶艺师。你不认我,没关系,只需记得,这世上,你至少还有一个亲人。”
韩静泊嗜茶如命,梦蝶茗轩是他常去的,那里的特色便是茶艺师不以真容示人。面具是层保护色,温茗将自己隐藏其中。
韩熙泪目,发抖的指尖,轻点屏幕,回道我要你发誓,绝不接近韩静泊半步。
许久,温茗回复也就是说,我的推断没错。只要他来茶室,我就录视频传给你。
手机落地。
白色石子还在掌心,他睡觉都会握着,石头已然暖了,温度属于她的滢儿。
有人在门外按密码,韩熙一震,苏乾宇的宣判终于到了吗?
可来者竟是韩静泊。
寒意透骨,黑发遮了眼睛,他从未透露密码给韩家人。
韩静泊开了灯,满室灿然。
双膝受了训练,韩熙跪地,笑却桀骜“您倒是懂得断尾求生,君轶没了,可绅骑还在,两个公司合二为一,足以跟苟延残喘的铭服饰分庭抗礼。”
“你这点儿心思,以为我猜不透?”韩静泊冷冽一笑,“苏乾宇向来看不起庸才,你凭自己本事脱离韩家成就事业,才能真正入了他的眼,所以我成全你,助你当上苏家的赘婿。”
“然后,逼我夺了宇辉,拱手给你?”韩熙道,“痴心妄想!你这辈子,只配做苏乾宇的手下败将!”
因为这句话,他丢掉半条命。
韩静泊打了他,比任何一次都要狠绝。
倒地不起的韩熙,短暂失明,文件袋甩在他脸上,眉梢划出了血。
“吴岳回国当天,突发哮喘去世了。”在韩静泊眼中,是最深的疯狂,而这疯狂是平静的,“他发病时候,死死护着的资料,被人拿走,送到了我手上。”
韩熙周身发抖,撕了好久才打开文件袋,里面是他身世的佐证。
亲生父母的照片很模糊,寻常不过的五官,看不出危险的眉目,平平庸庸的身材,他们对着镜头笑,跟千千万万路人一样的,照相时摆出的固定的角度和不自然的笑。
看上去,那么普通,甚至不起眼。
本来面目竟是残暴的魔。
韩静泊狂笑沉眸“不如我们把约定提前一年,我还你名字,还你自由,还你首饰盒还有清如的头发。你跟苏滢结婚,等你们有了孩子,我亲手将这些资料拿给苏乾宇看。这比夺回宇辉可要痛快几百倍!”
他的笑声混了风沙,敛了那些残忍的纸张,阔步而去。
两日后,铭服饰舍掉君轶的消息上了新闻。
电话打不通,苏默直接去了韩熙家里,户门是敞开的。
苏默在画室找到韩熙,他蜷在角落,一身血污触目惊心。他的瞳孔,漆黑漆黑的,空空如也。
嗓子沙哑含混,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断断续续,手指在墙描着字。
那样子,好似站在悬崖边上,还要向前倾身,去捉一只美得过分的蝶。
苏默仔细辨认,他写的是——睿暄。
《鸳盟书》他一直在追,自然知道这名字的来历。
“韩熙?”他试探着叫,靠近了,捂着鼻子,“跟谁打架了这是?怎么这副德行样儿,几天没洗澡了?脏死了你。”
韩熙把自己蜷得更紧,堵住耳朵,扯着头发,肩头起起伏伏。
苏默迫他抬头,他瘦得脱了相,大颗大颗的泪水就那么接连不断掉下来,口中曲调停了,模模糊糊说着什么。
“睿暄?”苏默换了称谓。
干涸的血,混着泪水,花了他的脸,唇边的笑却天真透彻,他认了这名字。
苏默摸遍他全身,验了伤,是拳脚所致。
他这样子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苏默拿起手机“沈冲,你跟陈教授过来一趟,现在,马上,韩熙好像疯了……”
“睿暄。”苏默叫他,“哥带你洗个澡去,这么脏,没法看医生,人家该嫌弃你了。”
不知触到哪里的痛觉,他又开始哭,哭得急了,抵着胃脘,呛出几口胆汁,全都吐在身上,肩胛骨绷得太紧,背脊随时断掉。
苏默看得难受,哄道“滢儿喜欢干净漂亮的小美人儿,你这酸臭酸臭的,不好。”
“滢儿,我的滢儿。”韩熙摊开手掌,抚着白色石子,他眉目笑开了,捕到那只蝶,却也,坠崖,无止境地落。
“喜欢她呀?”苏默吸吸鼻子,他妈的,别招老子流眼泪。
“喜欢,太浅。”
“那像里发誓那样,惜她如命?”
“我的命,太轻贱。”
苏默抹了把泪,伺候韩熙洗澡刷牙吹头发,把几处伤口处理了,总算恢复了几分人模样儿。
可那眼睛飘飘忽忽没有焦点,透着无助,噙着伤痕。
所幸不哭了,笑得像苏滢的小布娃娃,捂着胸口,又被心跳吓到了,惶然地抖着肩膀。
三人将他带去了荣格。
苏默跟几个专家谈完,回到病房,韩熙已经挑挑拣拣吃完了午饭,把排骨单独夹出来,整齐摆在餐盘上。
“你不是跟小滢一样爱吃排骨吗?”苏默问他。
他点头含笑“留给你的,哥,你吃。”
“哎,我吃。”苏默啃着排骨,背过身去抹眼泪,“你答应哥,听陈教授的,好好治病,病好了才能跟滢儿结婚。”
“我不能娶她,不能……”韩熙蜷了身子睡下,右手握石子,左手覆右手,像在祈祷,更像赎罪。
梦里的他,时而扼住自己的喉咙,又抓又挠,时而孩子似的呜咽,喊着娘亲,外祖父。
还有,滢儿。
韩熙在荣格住了两天,白日里,很听苏默的话,缠着跟他聊天,他说他要调出最好看的提香金,给滢儿作画。他要把七色宝石镶嵌在这枚石子上,做成吊坠,送给滢儿。
他说,滢儿不要他了,可还是要给滢儿最好的。
苏默怕妹妹和叔叔担心,没有告知。
苏滢归国的日子,他守着韩熙走不开,让沈冲帮忙把人接到医院。
路程太长,苏滢累到极限,车子里,听沈冲说了韩熙的情形,她不语,眸色凝霜。
她到的时候,没进病房,在楼道中央见了苏默,听完他所见所闻,转了转指间的海蓝宝戒指。
“哥,陈教授他们有结论了吗?”
“他们束手无策,基本就是我一人儿在哄孩子。你们在白俄到底怎么了?”
“就是……”苏滢抬目,清寒拂过,“解开蓝茵跳楼真相的记者来找我们,她说自己与蓝茵是朋友,两人同时跟韩熙在一起。我质问韩熙,他不正面回答,像默认又像毫不在乎,精神恍惚的,你说他会不会是……”
“你是想说,他圆不了谎,所以装疯?”苏默激恼,“这两天,你没见他那个样子,如果是演出来的,就他妈能拿影帝了!你看都不看他一眼,就在这儿怀疑他,他是精神病,你是疑心病,分了得了,别互相瞎耽误着!”
苏滢只是摇头,目光窒住。
回身,空旷的楼道里,立着一道颀长的影,刚刚洗过澡的韩熙,黑发还在滴水,墨色荡在眉间,脸上的伤已经看不出了,好像未曾痛过。
他的眸是明朗的,光彩流转,出尘绝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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