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一章
次日正午时分,魃宥前来拜访。
他是个讲究人,先让鴷将花里胡哨的拜帖送给高长松,才登门。
鴷是啄木鸟的古代雅称,魃宥挑选一只最健壮有力的大金背啄木鸟替自己送信。
这只啄木鸟足有半人高,丰满的羽毛遍布翅膀,展开双翅有遮天蔽日之相,高昂的头颅更像是骄傲的鹰隼,高长松看着他,幻视哈利波特中的金雕,特别霸气。
魃宥来时,高长松跟钟离珺正在吃饭,他们家是一日三食,邻里朋友都知道。
这可不是上门的好时机,魃宥卡着点来,无非是想蹭上一口。
家住着是怎么舒服怎么来,高长松不习惯盘腿席地而坐,吃饭都上高脚桌,一来二去之下钟离珺也习惯了。
魃宥来蹭过几次饭,知晓他们家的习惯,进门就说:“可别为我忙活,添一副碗筷即可。”但等他坐下,却看着钟离珺他们那疑惑。
“你俩坐得也太近了吧。”
胳膊肘跟胳膊肘都挨在一块了。
钟离珺本就不乐意魃宥来打扰他们的二人世界,昨天才有重大进展呢,在一块贴贴怎么了被他说破后更闷闷不乐。
高长松本要站起来给他拿筷子,被钟离珺一把按在座位上,替他拿了。
钟离珺将碗筷重重垒在魃宥面前,发出“哐啷”一声脆响,魃宥吃了一惊,定定看向钟离珺说:“你吃火药了”
钟离珺面无表情地看他,很有怨念的样子。
这下魃宥倒好奇了,他先看看钟离珺,视线又游移到高长松的脸上,最后在看向二者间的小缝。
一下子就兴奋起来了呢。
甚至口称:“对不住,打扰了。”不断朝两人身上飞小眼神。
高长松都顶不住了,他尴尬地挪凳子,与钟离珺间隔一人距离。
魃宥连忙起身:“别别别,坐一块儿坐一块,要因此把你俩岔开,倒是我的不是了。”
高长松扶额,为他无所不在的打趣,他实在顶不住了,对魃宥告饶道:“前辈,您来究竟是……”
可别盯着我跟钟离珺看了,好不容易才有一咪咪进展。
魃宥也不计较“食不言,寝不语”,妖怪没那么多规矩,他大口扒拉饭,吞咽的空隙跟高长松说:“我是来给你送请帖的。”
在饭桌上将帖子大咧咧递过去。
高长松怕油污污染请帖,还专门去洗了个手,发现是邀请他前往吹台,参加雅集。
他纯属将雅集当社交活动,还笑问魃宥道:“这值得你亲自送来莫非是前辈做东”
魃宥说:“哪能啊,这次雅集活动是宣和书院主办的,还有几个与他们走得近的翰林,听说要将诗歌歌画一体化,充分体现春日盛景。”
“我对主题无甚兴趣,可听说这回要将汴京及周边的才子一网打尽,难免有些心痒。”
高长松黑线:一网打尽这个词……
又说:“我不过是一介商贾,连功名都未考取,这活动怎么轮得上我”
魃宥说:“这你就妄自菲薄了,十二郎的才名整座城池都有所耳闻,再加上你有掌握了新作画技巧,怎会不邀请你”
高长松更无语了:“才名都是你宣扬的吧……”
自己只写大纲,魃宥却偏偏要他挂一作,高长松都不好意思。
而且……
高长松叹气:“我也没掌握什么绘画技巧,至多就些理论知识罢了,去宣扬这些知识,我都感到愧疚啊。而且那些翰林画师能买账吗”
在这方面,魃宥就很野路子了,他对正统皇权、官方画院不屑一
顾,尽显妖怪本色。
“买账如何,不买账又如何”他将碗中汤一饮而己,“十二郎你的才华注定是在青史留名的,即便他们不承认,在场这么多妖怪修士还能不记得我倒觉得你那理论极好,画出来的人也跟水佶理念颇为相融,少不得他将你封为座上宾呢!”
高长松思考一秒:“水佶是”
钟离珺贴心而适时地插话道:“是东华国国主名讳。”
高长松:“……”
他只知历史上有个叫赵佶的,看来就是水佶的蓝本了,怪不得东华国这么像赵宋呢。
高长松给说得有些心动,多参加些活动,多几条人脉绝非坏事,而且他对这国家中的文士还是很感兴趣的,于是便应下了邀请。
只是等晚上,高长松忽然想起:“白衣秀士要去的雅集,是不是就是吹台雅集”
扭头望钟离珺,对方正在铺平床单,听见高长松提问,他说:“大概是吧。”
他也弄不清。
高长松想想说:“魃宥前辈说我画作名声远扬当不得真,可他既然提起了,不带幅画去也不大好,干脆画个人或景,也有些说服力。”
钟离珺高兴道:“感情好啊,十二郎不如将昨日那幅画给作完了,到时候带去,我看画得很好,跟我本人别无二致。”
高长松睨他,心说钟离珺这时还有些腹黑,他要是画了、带去了,那就不要将二人只隔层纸的关系捅破了、昭告天下了
这地儿南风盛行,肯定有人把他们关系往那方面想啊!
于是高长松没说同意,也没有说不同意,只是说:“我再考虑考虑。”又看天头全黑,就说,“时间差不多了,安歇吧。”
……
吹台雅集当日。
一大早,熊居士对水面梳理自己茂盛的毛发。
他惯常以原相示人,可这是雅集,熊毛茸茸的外表实在不合适,于是他化作人形。
黑熊精的人形也很高大,足有两米,又生一张阔面脸,腰大肚圆,活似古代挺着肚皮的威武将军。
他这模样其实很不适合文士外袍,不如身披铠甲,可黑熊精就乐意穿,他还在两种流行风格中犹豫了许久。
眼下复古风盛行,魏晋时期的上衣下裳特别火,这还得加上广袖宽袍。作这种打扮的,一般都是放浪形骸的狂士,多半有修道背景。
还有就是着道衣或褙子的,文人雅士爱穿着一身,典雅俊俏。
黑熊精肯定是后者,他自认是正统文人,论道时也轻言细语,看见衣衫不整的狂士都要皱眉。
然而,他确实不大适合褙子,若穿在清俊的文人身上,褙子还有窜风的余地,看上去十分潇洒,在他身上,则被绷出一圆润的弧度,尤其是肚腩位置,着实像武夫装文人。
他在这方面比较盲目,只觉得自己穿后效果奇佳,很有风度,等到白衣秀士兴冲冲前来时还张开双臂得意道:“白兄,你看弟我这一身打扮如何”
只可惜白衣秀士跟他差不多,都很唯心主义,再加上他对黑熊精还有文化人滤镜在,赞不绝口道:“这一身实在是太衬贤弟了!真是有匪君子,如琢如磨啊!”
黑熊精听后更高兴了,这是称自己像文采斐然的高雅文士啊!
他强作矜持,整理一丝褶皱也无的衣袍,又慢条斯理地将袍角放下来。
白衣秀士给他呐喊助威:“不错不错,贤弟不若经常做这打扮。”
黑熊精摆手道:“哎,我在这儿是劳动改造的,平日任务繁重,怎能如此呢,近日能够调班去参加雅集,一是多亏了兄长你,二也不可不谢过高十二郎。”
又唏嘘道:“哎,谁能想到我曾不敬于他呢,我这急躁的性子真得改改。”
白衣秀士对高长松印象很好,那坑害他的金池长老自然成为了小人,于是他说:“贤弟不过是被那奸人懵逼了,十二郎心胸宽广,肯定不会计较。”
黑熊精还有些纠结,他跟金池长老也论了不少次道,直接说小人,有点不合适吧,于是只悻悻点头,不说话。
好在白衣秀士也没多纠结,拉着黑熊精去吃早食,只准备浅吃些就走。
谁知正好遇见观音跟红孩儿他们,这师徒仨都一块吃饭,红孩儿看见黑熊精的样子,当时就笑喷了,正当他想说什么时,观音给了他一个和善的眼神,红孩儿立刻住嘴。
他们开始是练关扑的师徒,也不知怎的,或许是观音太有气场,把红孩儿带得服服帖帖,上一个在他面前如此有威信的,还是铁扇公主呢。
黑熊精跟白衣秀士赶着出门,又想到雅集上要吃菜喝酒,没吃太多,等他出去后,红孩儿笑喷了:“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看他那是什么打扮。”
段濂也觉着黑熊精很有意思,他诧异道:“花蛇也就算了,清俊文弱,那头熊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吗他换个化身也行啊。”
这些妖王多掌握变化之术,换个壳子太简单了。
红孩儿嘲笑道:“他觉着不用换,自己很合适。”
观音菩萨不置可否,却把那文人雅集记在心头。
昨天入了许久不见的木吒的梦,他凭借一身法力混得如鱼得水。
他跟那些妖怪还不同,是陈塘关的公子,也就是最早一批的士,受到的教育是很完善的,与其跟地痞流氓混在一块,他更喜欢跟公子哥们打成一片。
吹台雅集不只是读书人的集会,到场的艺术家多,这年头艺术家是小道,画师的地位是远低于文人的,于是兴高采烈来此的,都是些开放的、有意思的人,木吒绝对是其中之一。
观音菩萨掐指一算,自己给木吒放几个月假了,当然,按照天上一天,人间一年算,这才半天,只是他看对方成日里纯玩,自己面朝黄土背朝天,心有不甘。
他略作思考,干脆视奸木吒算了,到时候抓个现形,以和善的眼光看他问:这就是你忙碌的样子
这给他将木吒遣送回珞珈山,提供了坚实的基础。
说干就干,早餐结束后,观音菩萨将红孩儿他们打发了,自己一个人跑到犄角旮旯的地方浇水,一边浇,一边灵魂出窍,居高临下地看着吹台。
没想到在吹台,竟发现了他寻找已久的……
……
到场后,高长松发现认识人还挺多。
魃宥且不说了,呼延问雪都在,还有些因生意认得的。
他是自己一个人来的,钟离珺在家带娃,本来高长松更像是留守本地的英雄母亲,在他拓展市场后,跟无所事事的钟离珺调换了位置,后者开始蹲守家中了。
高长松跟呼延问雪热情地打招呼,古龙风的剑修微微颔首,这已经是极热情的招呼了。
而他身边的人,让高长松更惊讶了,他看小白龙那张端正的、严肃的脸道:“三太子也来了”
心中嘀咕:你还当剑修呢
小白龙连嘴角上扬的弧度都跟呼延问雪肖似,他跟前者的相似度就像叶孤鸿跟西门吹雪,一举一动都精心模仿,甚至能以假乱真。
就是他说话多些,冷冰冰道:“正是。”
小白龙在短时间内升到能给呼延问雪当侍剑童子的地步,靠的就是他旁人难以企及的厨力。
云霄上修行的剑客,比他狂热的没他富裕,修为比他好的跟脚又不如,论有钱、有闲、有跟脚还皮糙肉厚的,龙族当属一。
甚至连毅力,都比旁人想得多。
高长松与他攀谈,起始是
:“最近过得如何啊,三太子。”
三太子长叹一口气道:“过去上百年,我从未过得如此充实过,与现在相比,我那些浑浑噩噩的日子,真的是白活了啊!”
这深沉的感叹,让高长松震惊极了,一段时间不见,他的觉悟有这么高了!
上回他还跟钟离珺说,小白龙肯定撑不了多久,因他认为当白龙马要更惨些,还特意跟山上的剑修们打招呼,让他们多关照小白龙呢!
那些剑修,多把高长松当作是岳父,如无他的资助,哪来的酒,哪来的钱,哪能装点老婆一个个将他的话当作圭臬。
就有点……用力过猛。
高长松接着问:“怎么说”
三太子对老乡很有倾诉欲,他说:“哎,你是不知道,我生性胆小怕事,哪怕是绿云罩顶,都不敢报复,反倒是逃到这东洲来。”
烧明珠的事,给他避重就轻了,小白龙也真不当这是事儿。
让妖怪重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那一套,真太难了。
高长松听他如此轻描淡写地讲述,愣住了:“哦、哦……”
他心中大惊,想三太子是经历了什么,如此难以启齿的经历,竟就说出来了!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殷切嘱托下,凌霄派的师兄弟姐妹们,轮番轰炸三太子。
当小白龙想要下山时,给他做思想工作,或者简单粗暴的“师弟,来练剑”通过将龙打至晕厥而延长他在山上的时间。
平日里没事就“师弟,你有何烦心事吗”,强行拉他谈话。
就连呼延问雪都被叮嘱说:“那新来的是十二郎要重点关注的,他既崇拜你,何不给他个笑脸我看师兄的笑脸也没多精贵。”
剑修们的爱像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将小白龙包裹起来,当他第一次说出自己被九头虫绿了时,一群人拍案而起,恨不得替他前往西牛贺洲把九头虫杀了祭天,再把万圣公主逮到面前给他道歉。
一开始只是高长松嘱托,后来是觉得新师弟有可爱之处,竟如此辱他,咽不下这口气啊!
被一遍遍嘱托后,小白龙也敞开心扉,列下一个小目标:待剑术有成,当衣锦还乡,亲手剁下奸夫狗头,以全自己的尊严!
高长松:“嗯……”
看他讲得慷慨激昂,唾沫横飞,高长松忍不住打断。
哎,那九头蛇也不是想打败就打败的,孙大圣与他尚且在伯仲间,小白龙这起码要练几百年吧……
好不容易将话题扯回来,小白龙问高长松是来论画还是讲诗,高长松笑道:“自然是论画。”
他还带了副人像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