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日暗自松了口气,没想到自己无意写下的诗竟然成为今日谈判的砝码。
“陈员外,我若赠小公子两首诗,能不能换口铁锅?”
陈员外一听,顿时有些不高兴。不过一句诗而已,和你要是看得起你,还敢得寸进尺?
陈家毕竟是书香门第,陈员外冷声说道:“我本想结个善缘,既然你这放牛郎不知进退,待价而沽,那就要看看你这诗够不够格了!”
吉日暗自心惊,险些忘了自己不过是陈府的放牛郎,确实有些得寸进尺。但事到如今骑虎难下,成与不成全看自己的本事了。
吉日清了清口,朗朗道:“雨点漫过获泽新。烟花笑,碧水氤。霞帔轻笼文礼院。衣冠杂沓,车马骈阗,温酒与客斟。闲棋落定家声远,素笔写就墨痕鲜。枕边卧牛踏泥浅。家衍人给,河清海晏,星辰伴我眠。”
诗过半阙,陈员外的手便停了下来,他哪能听不出诗中那钟鸣鼎食之家往来无白丁的味道?而吉日念完以后,那闲适悠然的意味更是让陈员外情难自已。
“文儿矢志报国,为的不正是那家衍人给、河清海晏么?这吉日不过伴读两年,却有如此才气,真当小觑不得!”
陈员外也不是小气的人,这诗绝非庸碌之辈能够写出,足以笑傲获泽才子。还没等陈员外开口,吉日第二首诗也念了出来:
旌旗猎猎踏江往,沙场伏暑心骄。征途千里岂梦辽。浮萍羡草木,踪影同路遥。
凉风习习攀星海,闲庭遍看胆豪。棠梨缥缈因夜短。当立鸿鹄志,逐日知天高!
陈员外方刚还沉浸在悠然自得的《青玉案》中,马上就被《临江仙》带动,生出一腔舍我其谁的热忱。顿时想到孤身一人远在前线的陈文。
“文儿,你当时提枪携甲,恐怕便是如此这番心思吧!”
陈员外一时间两行清泪洒下,无语凝噎。
“这怎么就哭上了,不会赖我的大铁锅吧?”吉日没想到陈员外这么大反应,一时间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只好干站着。
“贤侄,老夫一时失态,让你看笑话了。不知贤侄是如何写下此等佳句?”陈员外回过神来,干嘛擦干眼泪,把话头引回诗上面。
这读书人是够玲珑的,刚刚还直呼大名,转眼就变成贤侄了?吉星暗自腹诽,装作没看到陈员外流泪,赶忙笑道:“佳句不敢当,不知陈员外问的是哪首?”
陈员外道:“《青玉案》自不必说,这《临江仙》所状之事乃兵家事,你既不知兵,却是如何写就?”
吉日听完,一拍大腿,说道:“那首啊,去年夏天黄昏,我在河边放牛的时候,有只野猫晒太阳,它看见树上有鸟巢就想去掏。里面的雏鸟毛刚长齐,被这么一吓,立马就飞出去了,正好落在一朵浮萍上,结果猫也不敢下水,就这么盯着人家。盯的时间久了,那雏鸟也不害怕了,结果一个扑棱就飞走了。我觉得挺有意思,晚上就写下来了。”
陈员外都听傻了,居然只是一只小鸟一只猫的故事。可别人要是知道自己用口大铁锅换来这等好诗,脊梁骨恐怕都要被戳烂了。
陈员外搓搓手,说道:“贤侄啊,你有这等才情,不若入我陈家,也不必做那贩夫走卒的贱业如何?”
吉日瞪大眼睛,说道:“陈员外,您这是什么意思?”
陈员外说道:“文儿以武报国,若是再有义子干儿文声在外,岂不是一桩佳话?”
吉日有点懵,我就想要口大铁锅,你居然要做我爸爸,这算哪门子道理?
可是自己毕竟有求于人,这话又不能直说,吉日沉吟半晌,说道:“陈员外,我不过一介放牛郎,偶尔写了两首诗也上不得台面。更何况我爹尸骨未寒就拜您做义父,我们家小门小户的也就罢了,这在外人看来,于您的声名是不是有些不妥?”
陈员外一听,这才想起来吉日是日子过不下去了来讨生活,自己见猎心喜想要收为己有,可这个节骨眼要是收个干儿子,传闲话的肯定以为人家是自己私生子。
陈员外捋了捋胡子,沉吟道:“贤侄所言甚是,倒是老夫孟浪了。这样吧,我出资二十两纹银,给你盘个铺子,府上二十余人的粮事也交由你打理。但有一则,这两首诗,你须寄给我那远在边关的文儿,让他也瞧一瞧。”
吉星一听,顿时喜上眉梢,大铁锅变二十两银子,当即说道:“老爷心善,我替我娘先谢过老爷,我爹泉下有知,也可以瞑目了!”
陈员外摆摆手,说道:“贤侄不必如此,死者为大,还是快去料理丧事吧。”
吉日再次拜谢陈员外,便离开了陈府。
穷人家的丧事一切从简。聊是如此,吉日先是停灵七天,而后吊唁亡魂。吊唁的时候,管家陈年亲自送来二十两纹银,引得村民赞许陈家善行。
吊唁过后,吉日又亲自掘了墓坑,将棺椁推下。父亲的碑文上只简单地写了生卒年月,并未另加悼文。
五岁便去放牛的经历,导致吉日与父亲见面的次数甚至不如见陈员外的多,实在不知该写什么。
丧事办理妥当以后,吉日与母亲打点行囊,就此前往获泽郡。刚到城门口,管家陈年早已等候多时,他冲吉日摆摆手,示意跟自己来。
大户人家打点料理事情,比起一穷二白的小子要顺畅得多。陈年告诉吉日一切已经准备妥当。馒头铺子已经挑好,十二两银子换个地契,一两银子请泥瓦匠砌个灶台,再置办几张桌子椅子,大大小小花费下来还能剩五两银子,权当应急。
母亲一听,当时就要跪下来对管家千恩万谢,陈年哪敢受礼,老爷现在对吉日青眼相加,事情自然要办得漂亮些才行。他连忙将其搀扶起来,又夸赞了吉星几句,这才作罢。
陈年领着吉日来到获泽城东南,一眼瞧见了自己的铺子。那铺子不算偏僻,正在两条巷子的拐角,紧挨着的是一家六必居。
吉星暗叹陈员外不愧是郡中大家,出手就是最好的安置。在六必居旁边连招牌都不必打,无论穷富之家,不出三日谁都要到六必居买吃饭的东西,哪怕自己进面粉都是出门左拐的事情。
“以后再也不会碰那死难吃的面饼了!”吉日二话不说,把竹笼往铁锅上一架,当即买来笔墨纸砚,写下一副门联。
上联写:八方来客蒸蒸日上;下联写:四海宾朋欣欣向荣;横批:以食为先。
吉日刚把对联贴上去,旁边六必居掌柜的就过来了。
“小兄弟,那啥,能给我也写一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