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已老态龙钟,但老妇人打理的异常干净,瞧面相年轻时定然极美。
“收下吧,村子里有这二十两银子能办大事,待老头子归土,多取些果脯清酒与商队,这礼尚往来须得有。”
老妇人轻声说,这般大的岁数声音却没半点沙哑,反倒带着些许空灵。
柴天诺看看棺材再看看老妇人,又环首望了望漫山遍野的桃花和面带戚色的众人,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未曾想,这偏远之地,竟会有如此惊人发现。
出殡队伍继续前行,柴天诺与后随行,在一处花瓣落如雨,已然大部结了早果的地方,老冬烘的棺材下葬。
入墓坑前棺材盖被打开,老妇人握着面色灰白的乔木山的手,面上尽是依恋的说:
“老头子你先走,去的路上莫太急,过不得多久我便下去找你,几十年相伴,没有你在身边,哪还叫日子。”
言语许久,虽有不舍棺材终究要封,老妇人被两个妇人搀起,男人们便要上钉,柴天诺却疾行两步上前,轻声说:
“乔老先生走的坦荡,可孑然一身终究不好,缺个温润养魂的物件。”
说完,柴天诺从袖袋取出一枚玉质鸳佩,轻轻放在乔木山心口,双手合十一拜,念了一段悠扬的
度人经,这才挥手让众人施为。
老妇人连同所有村民齐齐与柴天诺鞠了一躬,面上尽是谢意。
玉养魂却金贵,非常人能有,更何况一曲让人闻之心颤的度人经,面前大先生所为比二十两锭子更重!
看着棺材入土封顶,略显粗糙的墓碑竖起,只简单刻了姓氏出生年月,不过下方有未刻完的描红,柴天诺细看,原来竟是一个合葬的碑。
怕是老妇人早做准备,待自己死了便合葬于此,难怪棺材与平常相比略大,且钉子只打了两枚,还都未到底。
参加完葬礼,柴天诺回到商队,一番言语便如天雷滚滚,他要留下,这桃花村不能没有教书先生。
“大先生,您和那位本就考不上的乔木山根本不一样,他属平庸,您却是天下上数的文道巨擘,岂能在此虚度!”
一听柴天诺想法穆英便急了,柴天诺与她来说便是良师,这些年拿捏不住的事情但凡请教,必会有所获,帮她避免了诸多错处。
三年里穆家商队近乎占据殇国半壁江山,其中柴天诺功不可没,若没了他的指导,穆英心里真是没底。
见穆英这般急,柴天诺笑了,看着艳红桃花轻声说:
“东家,还记得相见时某说的话吗?”
穆英微怔,二掌柜轻声接:
“行万里路读万卷书,看天下花开花落。”
“然,还是二掌柜记性好。”
柴天诺再笑,指着漫山遍野的艳红说:
“某已近甲子,人说七十
古来稀,已能望见前方景象,能寻到这处繁花之地埋身,足了。”
听闻柴天诺如此说,望着他花白的两鬓,周围商队之人皆露黯然神色。
尤其是穆英,眼中已经带了些许湿意,这几年为了商队禅精竭力,大先生与将将见面时相比,却是老了许多。
“莫这般神情,生老病死乃是常理,能与自己寻个这般好的归去之地,乃是莫大幸事!”
柴天诺再笑,说的不是虚话,本以为步凡之后,随感悟境界会有惊人变化,岂料这些年除了心境更加沉稳,神识略见悠长,其他却是半点未动。
唯一变化巨大的,却是身子骨,按照真实年岁,自己已是将近花甲的老人,各种机能都在下降,一开始柴天诺也是急。
这般下去怕是来不及悟透,人便已经去了,为此焦虑了很长时间。
可一个雨夜,见蠽蟟鬼从土中出,淋着雨化寒蝉,想要振翅扑向天边月,却终究雨打风吹去,葬于水中。
那时了然醒悟,万般事物尽有求,但变故万千,岂能都随心意?
寒蝉将孵化便死,可依然有无数其他寒蝉振翅鸣叫,终究会把种族延续。
若世间只靠自己一个,那说明,这方世界确是已无希望,人类,合该被人当做渔获。
当年赌约不知为甚,可与今生自己又有何干?
便顺应自然法则生老病死,也未尝不是一种结果。
“对于商队之事莫忧,这几年与你培养出那般多的人才
,只要不行错路,定然无忧。”
“不过某担心的,却是你。”
柴天诺认真说,穆英有些迷糊抬头,不明白话中意思。
“女人啊,好的时光便只短短那些年,东家,真就这般孑身一人过下去?”
见穆英张口语言,柴天诺摆摆手,指着二掌柜叹气说:
“这傻子从小看着你长大,一直默默守在身边,这般大年岁不惹女子,你难道还看不明白?”
此言一出二掌柜脸立时大红,刚欲言语又被柴天诺打断:
“女子一生,想要遇一良人颇难,可这傻子便是你的良人,春风常有光阴不归,若是错过了,便再无回头之时。”
说罢,柴天诺回到车厢取下自己那个大布兜,与众人拱手辞别,转身行向桃花深处。
心神震撼的穆英清醒过来,紧忙呼喊:
“大先生,这些年的佣金您不取一下?”
柴天诺摆手,不多时身影消失在雨落花瓣里。
穆英心中若有所失,扭头望向姚二郎,见他手足无措不敢与自己对眼,脑中不其然想起无数相处瞬间,从幼时直到如今,心神立时一阵动荡。
“……二哥,这许多年了,为什不说?”
“那、那个,我我我”
二掌柜嘴巴僵硬,平日里的沉稳半点不见,穆英捂着脸哭,便觉姚二郎便是个傻子,自己也是傻子!
许多年同行,早便将对方当成亲人,怎就看不明白他的心思?
大先生说得对,若说良人,便这天底下,还能有人比
得上他?
离了商队,柴天诺与桃林里轻漫步,面上尽是喜悦,一时间仿佛回到了桃源福地。
“都说逝去前最喜回忆过往,某不会也到那一步了吧?”
柴天诺咧嘴,觉得自己这心境有些毛病,怎地尽往死字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