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诊脉被拒绝,几个医女悻悻不敢说话,一个比一个憋屈。
谁能想到她们这种在大户人家颇受器重的医女,被襄七王府以给王妃调理身体的名义找过来,最后却是跟那几个接生婆一起被塞进后厨给整个客栈的人做饭!
但凡来之前知道这个,她们宁愿去某个富商大贾家里帮小妾斗倒正室,那再怎么埋没一身医术也不会比窝在厨房给人做饭更埋没!更何况这时候外面还有疫病,然后,她们几个大夫每天在跟锅碗瓢盆打交道,哦,还得天天去给整个客栈的人诊脉顺带煎个药,而且,而且,王妃娘娘就没几次是配合的,准确来说,一次都没有……
而今天,依然没有……
然后,王妃还要看着她们写脉案,她们是女医,专攻妇科不错,但是,她们不是神仙,甚至连神医都差了十万八千里,王妃娘娘连头发丝都不给她们摸一下,这要怎么诊?
硬着头皮编,咬碎了一口牙,编完了今日的脉案,她们这才被王妃身边的大丫鬟恭恭敬敬“请”出去,然后,去后厨煎药。
她们走后,小雪一声不吭过来给李湘诊脉,脸色不太好看。
李湘并不在意,抓着个果子咔嚓咔嚓啃了几口,在窗户边晒太阳,一抬头就是那棵挡死了后院风景的大树,慢悠悠道:“别拉着脸了,我这不还没死嘛。”
几个丫鬟脸色更难看了。
“人固有一死的。”
“我死了你们又不会死。”
李湘几句话彻底让她们白了脸,立夏都要哭了。
啃完果子,李湘捻了帕子擦手,一根一根擦干净手指头,透过窗外的繁茂的枝叶看向阳光,有些刺眼。
“这回我不扯话题,我死后,你们想回北地的回北地,想回京都城的回京都城,哪儿都不想去的,拿着身契自己做什么都行,只有一样不能。”李湘转头看了眼每次诊脉都跟她现在就要死了一样的几个丫头,“别想着我,别念着过去,别忿忿不平,以及,别留在襄七王府。”
立夏憋不住了,抓着芒种胳膊,死活不肯出声。
“行了,该干嘛干嘛去,谁敢通风报信的话……”李湘想了想,好像也不能怎么样,只是,“就当做我看错了人,也信错了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们都收拾好了情绪,出去帮忙了,独独小雪不肯走,固执地蹲在李湘旁边。
“不是你没照顾好我,怎么还闷闷不乐呢?不是早就发现了么?”李湘揉了揉小雪的头,不甚在意,早到什么时候呢,早到小雪两个月前就在鼓捣解药了,早到五月初小雪就又把羡仙院翻了一遍。
“我……我能解的……”
“算了吧。”
“真的可以的!”
“不用了。”
“只要、只要——”
“我跟你说实话罢,你找了那么久,还拿自己试药,可是一直都没找到我是怎么染上的,现如今,也不必浪费功夫了,因为我并不想活。”
小雪愣住了,呆呆看着面前的人。
“好了,你也出去罢,我困了。”李湘扭过头,有些想笑,当然找不到,没有人要害她的。
对母体有害的毒是她自己下的,在她知道自己有孕的时候,也从一堆旧物里找出来了几瓶非比寻常的药;对胎儿有害的,是她才进门时就“独宠”她的便宜夫君下的,混在他自己身上的香囊里,天天往她这儿跑,没毒死他自己也真是不容易。
大概是药效不够,亦或是小雪炖的药和芒种的食补方子有点儿用,至今为止,这孩子都没能胎死腹中,甚至时不时还能动弹一下,而她,居然也还没死。
想着,李湘的睡意渐渐散去了,忽然想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件事的了,是亲自感受到这孩子动弹了一下之后就再也没有从慕容瑾身上闻到那种若有似无的香味而小雪再诊脉时终于感受到了这孩子微乎其微的脉搏逐渐有力之后,而怀疑,是慕容瑾从头到尾都没有对这孩子有过什么关注甚至并隐隐表示出来的意思是很赞同她秘而不宣的时候。
很没意思的一件事。
越想越没意思。
她想过好多次了,只是这场突如其来疫病打乱了她的计划,如若不然,她应该还能再做点儿什么,比如——
自我惋惜还没开始,李湘忽然觉得身上的沉了一下,睁开眼,跟不速之客撞了个正着。
算了,她还是再感叹一会儿自己是如何如何对不住双亲家里人罢,亦或是如何亏欠其他人的。
于是,才睁开眼看清人之后,李湘又闭上了眼,慢慢梳理她还有多少时间,她还能为他们做什么事……
不速之客僵着胳膊,指尖还悬着盖了一半的毯子边,落也不是拎着也不太好,僵了半晌,慢慢松了手。
离开二十天之后,在八月下旬终于出现了的慕容瑾,一出现就碰了一鼻子灰。
“疫病要结束了,王府也可以搬了。”
工部修了这么久,没了旁人干扰,终于是竣工了。
“兄长说,你组织她们捐了私房钱,也就这笔钱,最近几天城里熏的药草都不一样了,都换成最好的了。”
“对了,关洲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倒是他有几个弟弟应该逃不开干系。”
“我找到那些人了。”
“活的也找到了。”
装睡的人一动不动,仿佛真的睡着了。
慕容瑾缓了口气,“很快就能去救他们了。”
“商会来找你了?兄长只是想让你忙起来,那事儿其实不用做。”
“商会只是一层皮而已,还是最外面的那层,商会跟两府沆瀣一气,换言之,商会是两府推出来的挡箭牌,其中,守备府才是大头。这件事我查了很久,此行,算是拔了虎牙斩了臂膀了。”
“幽西那边的确也掺合了,所以,幽西王的那个独子也来西原了,跟我一起到的。”
慕容瑾絮絮叨叨解释了很多,听得人耳朵生茧了。
李湘不想搭理,没什么好意外的,这跟她又没关系,大晏局势如何,轮不到她操心,西部有人在闹事杀人更跟她没关系,闹事的不是她也不是她家里人,被杀的她更不认识,这事情有多复杂多简单于她而言都一样,都一样没什么大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