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姐姐,这个是什么意思啊?”
“姐姐,还有这个!”
“姐姐……”
将军府偌大的后院里,几个应该散学了的幼童还没有走,正围着个妙龄少女打转,一口一个姐姐,叫得好不欢快,举着课业,挨个过来问。
“‘过而不改,是谓过矣’,这句话不是说犯了的错不是错,只是两害取其轻,错了不肯改,比错了更可怕。”李湘被吵得逗不太能听清楚他们说的是什么了,不过幸好,他们很快安静下来,她这才有功夫一一解惑。
暮色将至,李秋送了年纪小的孩子们出去,李湘这才清静了些,揉了揉脸,冲在旁边“袖手旁观”的真夫子抱怨:“也不知道谁才是夫子,偷得一手好懒,我这才来五天,就得上工了,哪来的道理?”
真夫子摇着蒲扇,充耳不闻,嘴角都快飞上天了。
“以前不是只收童生么?怎么现在连才启蒙的孩子都收了?”李湘抱怨完了,也就没什么了,瞧见李秋回来,问了一句。
这话她早就想说了,这几天,特别是才来那天,李湘渐渐恢复了一些记忆,零星的片段,甚至是只有某一幕,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关于这设在将军府里的书塾的。
她幼时就在这里了,跟着祖父长大,将军府的首席清客、阎将军这些年的首席军师木先生,便是她祖父,世人眼中十几年前治水时就殒身了的国子监祭酒大人,即帝师李清仪。
这些记忆零零散散,不当什么用,可某些显而易见的变化却是让人难以忽视,比如这突然多出来的一些幼童。
李湘还是垂髫小儿时,这里是的招生门槛更高,光是童生还远远不够,除了李湘就只有一个例外,后来,她渐渐长大,倒是条件愈发松泛了。
李秋替几个粗心的孩子收了落在这儿的笔,顺口道:“这地方偏,百姓渐渐往外面搬,拖家带口的走,哪来的那么多童生,一年也就十几个,有本事的夫子也往外走,外面的书塾都快要办不……”
那边乘凉的老人撩起眼皮,看了眼絮絮叨叨的书童,李秋顿时噤了声,去拿扫帚来打扫,任凭姑娘再问什么都不说话了。
李湘有些不解,转头去看祖父,无声询问。
怎么会呢?
这里的百姓也是世代在这里生存的,还有阎将军坐镇,沙匪这些年也剿的差不多了……
“去年只下了一场雨,今年这已经是六月份了,年初江南都下了大雪,这边却连一滴雨都没有。”木先生看了眼孙女,微微有些无奈,又合上眼,道。
李湘心头一紧,没有雨,这本就肆虐的沙土只会更为严重,如果真的连续几年不下雨,那十年前挖的暗河还能支撑多久?
百姓可以搬走,可几十万守军呢?
将士们离家从军,边关一待就是好些年,本就条件艰苦,再遇上旱灾,这就是大麻烦了!
“呐,你多嘴吧?吓着我们安姑娘了!”木先生过来,摇着蒲扇,冲李秋道。
李秋有口难言,又来了,时隔两年,又来了,又来消遣他了,愤愤扫了几下落叶,明明是先生自己吓人的,关他什么事儿?
李湘被逗乐了,也不知道是谁说的比较吓人,抓着祖父的手不肯松,“呐,吓了人的,可有什么锦囊妙计?”
“没有。”
“真没有?”
“……真没有。”
“行吧。”李湘晃了晃手,瞥了眼义正言辞的祖父,幽幽叹了口气,道:“诶,我可被吓死了,不行了,我好害怕啊……”
木先生睨了一下笑意盈盈说自己害怕的鬼丫头,光听声音的确像是那么回事,可完不是这么回事儿,倒是气得自己够呛,手上的蒲扇敲了一下鬼丫头的脑袋。
“多大人了,还这么忽悠人?演都懒得演套,装得像一点儿。”
李湘偏了偏头,蒲扇高高抬上去又轻轻落下来,痒都不带痒的,笑嘻嘻的某人哪里像是个大人了,分明还是个孩子,偏偏,这人还真就才临近十六岁。
“朝廷不肯,你爹提了几回重修运河调水,可都没有什么动静,次次都被驳回了,再提,有心人就该引人注意了。”木先生一手搭着孙女的头,目光越过院门,落在外面的一抹余晖里,慈祥又慈悲。
李湘默默敛了笑,还是运河,现如今的运河,是前朝留下来的,前朝的运河建成才不到三年就被咩来国,那也是那昏君唯一为百姓做的好事,七八百年了,修修补补了几十次,还因为种种原因逐渐废弃拆除了一部分。
运河是大工程,没有一二十年建不成有规模的大运河,前朝为了建运河大量征兵征工,徭役过重,加上本就苛刻的法规和不作为的官员,这才导致镇守边地的年轻将军揭竿而起,连同文字狱被牵连流放的新科状元一同起兵挥师北上,这才开启了大晏这近千年的安稳盛世。
有这前车之鉴,嘉明帝置之不理也是情理之中,今年本就有大面积的雪灾,想修运河,就算是嘉明帝有意,少说也得再等七八年,休养生息可不是说说而已的事情,民生才是大计。
“行了,这几十万大军在这儿了,举足轻重的地位摆着呢,朝廷还不至于不管他们死活。”木先生收回视线,“回去歇着罢,你这样子,可不能操劳。”
撇了眼还没出世的曾外孙(女),木先生面上带了几分笑意,“阿秋说,外面又来了客人,你先别出去,还是避开的好,就跟你来时一样,我去看看。”
李湘提起一口气,想了想,一路上,她没有招惹什么人,甚至于就怕徒生事端,她连马车都没怎么下过,三天才难得在郊外掀一回帘子透口气,就好死不死被那个关洲看见了,后来就是连透气都没有。
关洲,且不论敢不敢,他应该根本就跟不上了,其他人,应该不可能,应该不是跟着她过来的。
李湘缓缓松了口气,送祖父出去,自己回了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