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话,你先休息,好好睡一觉。”
纵使刚喝了一碗温热的药,可在这夏日里,陆明华仍旧面色惨白,燕元华见了心疼,抱起她轻轻放进榻上。
“我睡不着。”外面雨声不止,陆明华很难入睡。
“我给你吹一首曲子好不好。”燕元华轻轻顺了顺陆明华微乱的鬓发,温声说。
眼见着他眼中的关切温柔,陆明华轻轻点了点头。
燕元华这才微微一笑,寻了他的洞箫,坐在窗边,轻轻吹奏。
余生淅沥,洞箫声婉转,低低声中,如同在诱哄一般。
他坐在窗前,略有些散漫,却不掩骨子里的雅致仪态,灯火跳动中肩上金线绣成的龙鳞闪烁着微光,金冠未除,垂眸颂箫。
回府许久了,他身上的朝服都还没有换下。
陆明华侧躺在床上看他,忍不住想着,见他看来,四目相对,不自觉的就笑了,呜呜咽咽的箫声中,她闭上眼,在那双墨色眼眸温柔的注视下睡着了。
床上人的呼吸声渐渐平稳,燕元华声音更轻,又吹了一段,才停手,过去为陆明华盖上薄被,见她面上终于有了些许血色,才算放心。
外面丫鬟偷偷看了一眼,才进来悄声禀报太后宫中的姑姑正在外面候着。人早就来了,但是没人敢打扰两位主子,那姑姑也不为难,而是等了起来。
燕元华点点头出去,姑姑忙福身行礼,捧了木盒奉上,又说了来历。
得知这是先帝用过的长命锁,燕元华神情微动,打开看了一眼。随口吩咐一句让姑姑回宫代为问候太后,就往后面走去了。
他心不在焉,姑姑也不敢多搅扰,对着那道背影福身行礼,忙回了宫。
屋内,燕元华轻轻将长命锁取出放在陆明华枕侧,又出神看了陆明华的肚子好一会儿,小心翼翼伸手搭了上去,却不敢落实,又收了回来,眼中不自觉的就有了些期待。
这是他和明华的孩子。也不知道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不管是什么都好,他会好好待他们的。
明华曾经受的苦难,心中的伤口,会在他们身上弥补回来的。
这般安静看了半晌,外面的丫鬟进来,悄声准备伺候他洗漱更衣,却被挥退。
“你们好好侍候着王妃,我去书房换衣。”燕元华不敢走的太远,出来后吩咐了一句,就去了另一侧的书房。
一番收拾,他去了金冠玉带,换上一身常服,忙又回了寝室。见陆明华睡得正香,心下微松,随意寻了本书在床前守着。
太医回宫,宫内的主子们就都知道了陆明华的事,太后一声令下,那太医收拾了收拾,就去了瑞王府,要留到瑞王妃安全生产了,才能回去。
紧随其后的,还有各色珍奇草药,滋补养品,如水似的送去了瑞王府。
文安伯府得到消息,袁氏亲自登门,好好说了说她怀孕生产时要注意的事情。
陆明华认真记下,丝毫不敢马虎。
这雨下了日,终于停了,期间又打了两次雷,在燕元华的陪伴下,陆明华算得上是安稳度过。
一如去岁,每每有雷雨,箫声就会如约而至。
不同的是,这次她能看到那人温柔安抚的眼眸。恍惚间,她竟觉得那雨声,似乎也没有那么让人心烦了。
六月不知不觉的过去,整日里药膳食补中,仿佛只是一个恍惚,就是七月了。
晨起,陆明华穿着新裁的衣衫,看着手上的衣服,微微蹙眉。
“怎么了?”燕元华带着水汽在她身边坐下,温声询问,仿佛生怕惊到了她一样。
他每日早上都要打一趟拳,而后在别的地方洗漱回来,免得让陆明华闻到异味。
怀孕的时候娇气,陆明华现在声音稍大就会受惊,心突突的跳,若是闻到了不舒心的味道,心里更是难受,连饭都不想吃了。
如今整个王府都围着她转,生怕让她有个不舒心的地方。
“我衣裳穿不下了,我是不是胖了很多。”陆明华有些忧愁的说。
燕元华看着眼中忍不住漫起笑意,陆明华素来温柔从容,很稳得住,以前哪儿见过她这样因为一件衣裳忧愁的模样。
不过太医也说了,孕妇情绪多变,心思也会更加敏感纤细,要精心照顾才行。
“你忘了,昨天太医说,他很健康。”没有解释,燕元华轻轻揽着她,手放在陆明华的肚子上,轻声说,“你把他照顾的很好。”
果然,一听这话,陆明华眉间就泛起了柔意,也顾不上担忧自己胖了,为了孩子,都是值得的。
“看看我给你准备了什么?”看着哄好了人,燕元华取出一个木盒。
陆明华只觉眼熟,仔细看了眼立即笑了,“喜蛛?”
“来看看,明天会结成什么样的网。放在哪儿?”
“我来,”陆明华起身,左思右想,还是放在了窗台上,不由期待,“也不知明天会结成什么样的网。”
“明华这样心灵手巧,肯定很好。”
“你就会哄我。”陆明华回眸嗔他一眼。
今天是七夕,但是陆明华听不得杂乱之音,就也没出去看灯,她心中有些可惜,却也没有任性,谁知道,晚上拜完月后,燕元华就拉着她去了院外。
瞧着入目之处遍布的花灯,还有笑吟吟在里面穿行的丫鬟下人们,陆明华怔住了。
“等明年,我们再出去看灯,带着他一起。”燕元华一如去岁,只是不再是鱼戏莲花灯,而是提了一盏月兔灯递给陆明华。
陆明华看着他忍不住笑,又问,“流萤呢?”
去年这个时候还有流萤呢,她还记得清清楚楚。
“自然有的。”燕元华牵着她的手,将满园灯火抛在身后,穿过花园的树林,行到深处,在小溪旁便看见了大片大片的流萤。
陆明华见了就笑,却不急贪看流萤,而是看向燕元华,说,“这些日子赵侍卫他们就在忙这个?”
若是山上还好说,可这王府之中,尤其是她怀孕后,一应飞鸟蛇虫都被管家安排着去尽了,怎么会还有流萤。
燕元华点了点头,佯做惊讶的说,“明华怎么猜到的。”
“又装模作样。”陆明华上前靠近他,燕元华下意识抬手护在她身侧,便见着人靠近自己怀中,双手揽住了他的脖颈。
“你说,去年那流萤,真是自己来的?”陆明华睁大眼睛,忍不住好奇的问。
前两天听丫鬟们悄悄讨论不知道亲卫们在忙什么的时候,她只是疑惑,如今见了这个,才忍不住猜测。
燕元华搂住她的腰背,纵容的微微俯身,免得累着陆明华,轻笑,“当然不是,是我寻了药,让赵十一他们引去的。”
“狡猾。”陆明华止不住的笑,眉眼弯弯,伸手刮了一下燕元华的脸。
“那明华可欢喜?”燕元华挑眉反问。
“自然是,欢喜的。”当初欢喜,如今更欢喜,当初欢喜这难得的景色,如今欢喜的,则是有这么个人,在暗中为她费尽心思。
只为她。
月色正好,陆明华轻轻踮起脚,吻上燕元华的唇。
燕元华抱起她揽在怀中,看她要走,反客为主的噙住樱唇,不舍放开。
七月过尽,一年最盛的时节过去,秋季凋敝,冬日萧瑟,仿佛只是转眼,一年就过去了。
等到来年二月多,陆明华艰难半日,诞下一子。
宫中太后大喜,和当今年合计了好几日,取名燕弘璋。
陆明华则为她辛苦得来的孩儿,取了乳名,唤做长宁。
小长宁的洗礼极为盛大,太后遣了贴身的宫人,当今更是亲自前来,瑞王府热闹了整日,等到晚间才算恢复了安宁。
产房内经过收拾,早已经没了血腥气,未免对幼儿不好,陆明华没让点香,而是放了几盘瓜果,满屋都是甜香之气。
精雕细琢的摇床空置在一旁,陆明华看着身边熟睡的孩儿满眼温柔。
小家伙看着刚出生时那样红了,依然有些皱皱的,但仍能看出大概的五官来。
眼睛尚挣不开,但鼻梁挺直,嘴唇的形状更是和燕元华相似,陆明华一点一点分辨着,便听见细碎的动静响起,一抬眼,就看到燕元华从外面进来。
“怎么不休息?”看她睁着眼,燕元华先皱眉。
他仍旧记得产子那日陆明华苍白的脸色,后来更是昏昏沉沉睡了两日,太医说女子产子,大多会伤了元气,起码要修养年才能回复。他如今想着,都还后怕。
“我睡得太久了,再睡,头都要疼了。”看他担忧,陆明华忙说,唤了他过来看长宁。
燕元华仔细看她,见着她面色稍好,放下了点心,过去坐下看着襁褓中的长宁,动作神情都可谓是小心翼翼。
陆明华看他这副生怕惊着孩子的模样,不由失笑。
“母后为长宁取名唤做弘璋。”燕元华说,轻轻碰了碰长宁细嫩的小脸。
闻言,陆明华先看向他,果然就见这人隐约有些不乐,不由轻笑,也是,为了给孩子取名,他想了好几日,不知翻了多少本书,结果被太后抢了先,难怪他不高兴。
“哪个璋?”她先问一句,按照皇室排行,弘她是知道的,但唤做璋的有很多,却不知道是哪个。
燕元华给出答案,陆明华就笑了。
“璋,礼天之器,是个好名字,母后费心了。”她赞道。
看她夸赞,燕元华的眼里的不乐才算稍稍散去。
说是睡够了,可和燕元华说了会儿话后,陆明华还是昏昏沉沉,又困了。
“困了就睡吧,我看着他呢。”尤记得她昨天一醒就要看孩子的担忧模样,燕元华低声说。
陆明华自然是相信他的,冲他笑了笑后,微微阖眼,便准备睡去。
“明华。”燕元华忽然低声唤了一句。
陆明华下意识睁眼看向他,就见他说,“有长宁就够了,我们以后都不要孩子了,好不好?”
看他紧紧盯着她,目中迟疑,似乎担心她不同意般,陆明华便就想起了昨日醒来时他的模样。
他坐在床边,面容憔悴的看着她,满眼惊喜小心翼翼,身上的衣衫都还是她生长宁时穿的那一身,稍有些凌乱,根本没有打理。她才知道,这人守了她两天,哪儿都没去。
心中酸软,陆明华忍住眼中酸涩,轻轻点头,说好,冲着他笑。
燕元华心下一松,也笑了,拉着她的手承诺说,“我们有长宁就好了,到时候严父慈母,我们一起教养他长大,好不好。”
他再也不想看见陆明华那样声息微弱,仿佛连呼吸起伏都看不见般,安静躺在床上的样子了。
“好。”陆明华反手握住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