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昂要去拜访郭嘉之父,郭嘉却面露难色。
曹昂不由奇怪的道:“先生可是有什么不方便?”
郭嘉深吸一口气道:“实不相瞒,在下与家人并不相睦,当年也是因为负气才离开。
若公子前去,唯恐受到委屈。”
曹昂摆了摆手,晒然笑道:“我当是何事?如此我更要去了。
郭先生一到阳翟,便急不可耐的要回家探视,可见先生心中还是很看重家人的。
到时只需让郭老太公知道这些,对待先生自然会亲厚许多。”
“恐怕没公子想的那么容易,”郭嘉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公子福泽深厚,集长辈宠爱于一身,大概还没听说过为了争取家业,亲人反目成仇之事。”
郭嘉随即抬头看了一眼满脸真诚的曹昂,遂点了点头道:“既然公子有此好意,在下若拒绝,那便是不识抬举了。
到时若有失礼之处,勿怪!”
“放心吧,伸手不打笑脸人,我是去送礼,又不是去生事。”曹昂笑道。
“那倒也是,”郭嘉随即叮嘱道:“还有一点公子须记住,咱们费尽千心万苦隐匿行踪,公子还是暂时不要暴露身份的好。
要不然府中人多嘴杂,若传扬出去,一切心机都白费了。”
“说的是!”
……
曹昂带领赵云太史慈和典韦,又带了三五个仆从抬着礼物,跟随郭嘉向郭氏坞堡行去。
郭氏在阳翟算是大族之一,家中良田数千顷,又有不计其数的仆从奴婢。
一行人沿着乡间土路行进二三十里,快到正午十分的时候,在旷野之上出现了一座坞堡。
那坞堡长宽约有二三里左右,院墙修的很高大,墙上布有瞭望孔,也有部曲守卫,就像一座缩小了的城池。
郭嘉近家情怯,看到周围熟悉的草木都没有变,心中很是感慨。
他跳下马来转圈看了许久,见什么都觉得亲切。
一众人来到坞堡大门前,那看门的老仆一见到郭嘉,连忙惊喜道:“哎呀,是大郎君回来了,快去通禀家主。”
“福伯,几年不见,你身子还是如此硬朗,”郭嘉一边进入坞堡,一边跟那老仆寒暄。
曹昂等人也下马,把缰绳交给郭府下人。
几个仆从则抬着两个箱子跟随。
那里面是曹操准备的锦缎等礼物。
进到堡内,只见这郭氏坞堡跟其他坞堡没有什么不同,其实就是一座地主大院。
巨大的庭院,北面是一排正房。
在屋檐下,倒背双手站着一个年近五旬老者,看长相跟郭嘉颇为相似,想来就是郭嘉的父亲郭喜了。
果然郭嘉恭恭敬敬的跪倒在庭院里,对那人磕头道:“儿子拜见父亲。”
“你还知道回来?”
郭喜语气冷冰冰的,丝毫没有见到儿子的喜悦之情,数落道:“人常言,父母在,不远游,你倒好,不止不辞而别,还把妻儿都丢下让老父抚养,你还真是孝顺。”
郭喜这一通数落,正在躬身施礼的曹昂也觉得十分尴尬。
他这才知道,原来郭嘉是不辞而别的。
这时候郭嘉自己站了起来,也用同样冰冷的语气道:“我姓郭,是郭氏嫡长子,我儿是郭氏嫡长孙,难道郭家的米吃不得么?”
“你这是什么话?”郭喜脸色更是难看。
本来他的原配夫人故去之后,他是很疼惜这个长子的。
可是他自从续弦之后,这个长子性格越来越怪癖,甚至变得放浪形骸,不修边幅,处处跟他对着干,更别提帮他操持家业了。
所以父子二人开始变得针锋相对,互相看不惯对方。
郭喜越说越气道:“你两年未曾回家,连封信也未曾写来,我问你,你把我这父亲当成什么?
难道说你两句都说不得了?
既然如此,你还回来做什么?”
“还用问?”
这时突然从厅堂内走出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妇人,站在郭喜旁边冷笑道:“当然是看看你身体如何,想回来抢夺家业呗。”
那妇人正是郭嘉的继母杨氏。
这杨氏嫁给郭喜之后,生了两男一女,自然希望自己的儿子继任郭氏家主,继承家业,所以从一进门起,便对郭嘉这位嫡长子怀有深深的敌意。
郭嘉对杨氏也并没有什么好感,对着杨氏冷笑道:“南方有鸟,其名为鹓鶵,子知之乎?”
“你这话什么意思?”杨氏一介妇人,学问有限,听不懂郭嘉话里的讽刺。
“母亲,他骂你是猫头鹰,”这时杨氏的儿子在旁边说了一句,又低声把那故事讲给母亲听。
原来郭嘉话里正是指桑骂槐,引用了《庄子》中的一个典故。
传说庄子有个好朋友叫惠施,在梁国做国相。
有一次庄子前去见他,有人告诉惠施说:“庄子到梁国来,是想取代你做宰相。
于是惠施非常害怕,派人在国都搜捕三天三夜。
庄子前去见他说:“南方有一种鸟,名字叫鹓鶵,你知道它吗?
那鹓鶵从南海起飞,飞到北海去,不是梧桐树不栖息,不是竹子的果实不吃,不是甜美的泉水不喝。
有只猫头鹰拾到一只腐臭的老鼠,鹓鶵从它面前飞过。
猫头鹰仰头看着,发出:‘喝!’的怒斥声,害怕鹓鶵抢它的死老鼠肉。
在郭嘉的心里,自然是把自己比作高傲的鹓鶵,又把杨氏比作猫头鹰,把郭家的家产比作猫头鹰口中的死老鼠肉。
他郭嘉目标远大,有辅佐明主争霸天下之心,哪会看得上郭家这点家产?
“好啊,”杨氏当即气的火冒三丈,怒斥道:“不管如何,我现在也是郭家主母,你的母亲。
你仗着读过几天书,就讥笑我是猫头鹰?
既然你看不上郭家这点家产,那就赶紧滚出去!
来人,把他们给赶出去。”
郭喜倒背着手,转过身去,装作没听见。
见家主都不作声,有数个家仆围过来过来,要推搡郭嘉。
太史慈想要上前帮忙,曹昂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把太史慈制止住。
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些都是郭嘉的家事,郭嘉不说话,他们这些外人也无法帮忙。
于是他们一众人被郭氏家仆给轰了出来。
连那两箱子礼物都给抬出来,重重的放在了门外。
郭嘉歉意的叹口气道:“公子,让您见笑了。”
“这话就见外了,”曹昂奇怪的道:“不过我有一事不明,先生为何不写信告诉令尊,您在兖州已是军师祭酒,将来前途无量,是不会在意那些家产的。”
郭嘉摇了摇头道:“我身在兖州,无法顾及颍川,这里又是蛾贼横行,我若告诉他们这些,对他们没有半点好处,反而引来别有用心之人觊觎。”
“那倒也是,好在如今我等率军前来平定颍川,他们很快也就会知晓了。”
正在这时,突然从府中跑出一个八九岁的童子,脆声叫道:“父亲,真的是您啊,父亲。”
说着,那童子上前抱住郭嘉的腰,便呜呜的哭了起来。
那正是郭嘉的儿子郭奕。
“阿奕,别哭,让为父看看,”郭嘉回来主要是为了看儿子。
他蹲下身,满脸都是慈爱的给儿子擦着眼泪道:“都长这么高了,还哭鼻子,羞不羞?”
“他们都说……父亲死了……”郭奕越哭越伤心道:“他们嘲笑我是没父亲的孩子。”
“是你那几个堂弟么?”郭嘉微笑道:“别听他们瞎说,为父这不好好的?”
“那父亲还走么?”郭奕哽咽道。
“嗯……当然要走,”郭嘉看着儿子绷着小脸,眼泪又要滚出来。
想来把儿子留在家里,多半也会受欺负,于是微笑道:“不过,为父可以带你和你母亲一起走。”
“真的?”郭奕眼睛一亮,“父亲说话算数?”
“当然算数。”
郭奕想到以后能跟父亲一直在一起,心中欣喜异常,搂着父亲的脖子再也不松开。
他年纪虽小,但行事却是沉稳的多,这一点不随他父亲。
“您惹大父生气了吧?”郭奕小声道:“其实这几天大父恼火的很,看谁都不顺眼。”
“那是为何?”郭嘉奇怪的问道。
“还不是因为姑姑,”郭奕娓娓道来道:“半年前姑姑跟王家定了亲,可是几天前,那王家的郎君外出时,让蛾贼给杀了。
更可气的是,那蛾贼首领抢了王郎君的名刺,要来求娶姑姑,还点名要五千石粮食做嫁妆。
后来据说大父竟然同意了。
只不过同意是同意,心里却是憋着火,最近见谁都骂,谁也不敢去他面前。”
“还有这等事?”郭嘉看了曹昂一眼。
郭奕口中的姑姑,便是郭嘉同父异母的小妹。
那小丫头跟她母亲一路货色,极力支持她同母的哥哥继承郭氏家业,所以对郭嘉非常敌视。
郭嘉对这个妹妹感情也很淡。
不过他的兴趣不在如何救妹妹,而是能钓到蛾贼。
“公子,这可是个好机会啊,”郭嘉对曹昂道。
曹昂砸吧砸吧嘴,“你是想以妹妹为饵,钓出蛾贼首领?”
“不然呢?”郭嘉正色道:“不管如何,那郭澜总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落入蛾贼之手。”
……
“派人盯着,看看大郎去了哪里?”郭宅的屋檐下,郭喜沉声命令奴仆道。
“他如此气你,你还这么记挂他?”杨氏在旁边撇了撇嘴,对夫君的安排很是不满。
郭喜语重心长道:“奉孝再怎么胡闹,那毕竟是我亲儿子。
以他放浪无羁的性情,甭说是袁绍,天底下哪个诸侯,能容他那怪脾气?
我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饿死在外面。”
“儿子是你亲儿子,女儿就不是你亲女儿了?”杨氏听了夫君的话,骤然用手帕遮住眼睛,嘤嘤哭了起来。
“你个老东西,女儿还没出嫁,姑爷就被杀了,你屁都不敢放一个,这也就罢了。
可是如今还要把女儿送给蛾贼,你这不是要把女儿往火坑里推?
为此还要搭上五千石的粮食,以后郭家在阳翟县还能抬得起头来么?”
“闭嘴吧你,”郭喜烦躁的怒斥道:“我能不知道这些?
可不这么做又有什么办法,那蛾贼势大,若我不答应,他们便来进攻我坞堡,到时候玉石俱焚,全家被屠,那样你就开心了?”
杨氏止住了哭泣。
郭喜态度缓了缓,继续道:“如今舍弃女儿,还要搭上粮食,我也心疼,可这是能保全郭氏的唯一办法。
在这乱世,能保全家族活下去,才是第一要务,哪还管他人耻笑不耻笑?”
杨氏道:“你不是写信给河北的堂叔(郭图),让他帮忙给想想办法?
他毕竟在河北身居高位,又见多识广,说不定能帮上忙。”
“哎,你真是头发长见识短,”郭喜道:“不管公则在河北如何身居要职,可离我颍川千里迢迢,他能把阳翟的蛾贼怎样?
能带兵前来清缴么?”
杨氏无言以对,过了半晌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这都怪奉孝。”
“这事怎么又怪到奉孝头上?”郭喜奇怪道。
“说到底,还是堂叔跟我们关系疏远,不肯上心帮忙,若是奉孝肯上进,在河北袁公处混出名堂,为了他的亲妹妹,他能眼睁睁看着不管?”
“这会儿你倒想起奉孝来了,方才你怎么那般对他?”
杨氏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若是郭嘉骑着高头大马,前簇后拥,风风光光归来,她当然会态度好些。
可是郭嘉还是从前那般落魄,带了几个不明所以的普通人回来,如此不止帮不上什么忙,还要跟她儿子抢夺家业,想让她有好脸色才怪。
正在这时,突然听到后边有个女婢尖叫道:“不好了,小娘自杀了。”
郭氏夫妇只听得头皮一紧,赶紧急匆匆的往女儿闺房跑,“快救人,快救人,女儿啊,你不能死。”
来到女儿的闺房,只见郭氏女儿郭澜正面如金纸的坐在地下,倚在一个婢女的怀里,房梁上还悬着剪断的一截白绫。
旁边有婢女道:“方才奴婢推门进来,见小娘已经挂在房梁上。
奴婢连忙喊人,这才把小娘救下来。”
“女儿啊,你何苦如此?”郭喜痛心疾首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