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夏侯惇赶来,曹嵩、丁夫人以及曹氏家眷都觉得城池应该守不住了。
要不然夏侯惇作为守城主将,此时应该出现在城头,而不是来到这曹氏内宅。
丁夫人把锋利的匕首横在自己脖颈上,沉声对眼前众女眷道:“咱们姐妹活着,缘分止尽于此,等到了黄泉路上,相伴而行,倒也不寂寞。”
那一众姬妾听了这话,觉得既然已经死到临头,便再也不管不顾了。
有几人吓得嚎啕大哭起来。
剩余的则低声哭泣,拿刀的手全都在颤抖。
看到这情形,曹嵩掩面长叹道:“你等如此,说到底都是为了顾全我曹家名声。
将来我若能活得性命,必会为你等在祖地建造石坊,让曹氏后辈子孙铭记你等贞烈之壮举。”
这时,有个年轻的姬妾突然把手中匕首一扔,尖声哭着大喊道:“我不想死,曹家的男人无法保护我们,凭什么让我们去死?
我们受辱,全赖他们男人没用……”
那女人姓李,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刚刚被曹操纳来不久,还没享几天福,自然不想用自己年轻的生命顾全曹氏的名声。
她一边哭着,一边向外跑去。
丁夫人眼神中喷出怒火,指着那女人厉声道:“抓住她,杀了她!”
立即有两个男仆提着刀追上去。
厅堂内所有女眷手中都拿着刀剪锐器,顶在自己脖颈上,侧首眼巴巴的看着院子里的追逐。
其实这些女眷之中,像丁夫人那般,甘心为曹家名声而死的屈指可数。
大部分人都想着,哪怕受辱,只要能苟活下去就行。
只不过大家都慑于丁夫人的威势,谁也不敢反抗而已。
此时那庭院中的李氏玩命奔逃,那两个持刀奴仆一时间倒也没有追上。
正在追逐中,突然那李氏不防跟一个人撞了个满怀,抬头一看正是夏侯惇。
夏侯惇倒也见过那李氏,将女人挡在身后呵斥追过来的奴仆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们两个想干什么?”
那奴仆知道夏侯惇跟家主的关系,连忙把刀收起来,低头嗫喏:“我们……我们都是奉夫人之命行事的。”
“大嫂?”
夏侯惇往厅堂一看,当即惊得大惊失色,连忙道:“大嫂,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快把刀放下。”
丁夫人却不为所动,神色毅然道:“元让,可是叛军进城了?
我等一介女流,既然帮不上什么忙,但誓死也不会坏了曹氏名声。”
曹嵩也在旁边垂头叹息道:“元让,你就明说吧,是不是叛军进城了?”
“伯父,大嫂,你这是说的哪里话?”夏侯惇大声道:“叛军散了啊,快把刀放下。”
曹氏众家眷全都愣在当场,一时间厅堂内鸦雀无声,似乎都变成了泥塑一般。
过了一会儿,曹嵩才回过神来,颤声问道:“元让,你莫不是在骗老夫吧?”
“伯父,您看我像是在说假话么?”夏侯惇道:“若非叛军散去,我这会儿应该在城头守城,怎么会来到这里?”
此言一出,丁夫人长出一口气,手中的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其余姬妾手中的锐器也全都扔掉。
劫后余生之下,大家情绪瞬间释放,有不少人嚎啕大哭了起来。
这次丁夫人没有管众人,任由这些女眷们啼哭。
连她都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激动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元让,这叛军可是你驱散的?”丁夫人颤声道:“你可是我们救命恩人,让咱们姐妹共同拜谢夏侯将军。”
丁夫人说着要起身,其余女眷已经激动的无以复加,纷纷对夏侯惇施礼道:“拜谢夏侯将军……”
“等等,等等,”夏侯惇却连连摆手道:“我又什么都没做,哪当得起如此谢礼?”
“你什么都没做?”曹嵩在旁边瞪大眼珠道:“那叛军怎么会自行散去?”
“我当初也纳闷呢,”夏侯惇哭笑不得道:“本来今日叛军没有攻城,我就感到奇怪。
可是刚才,我在城头看到叛军营寨似乎一片大乱,紧接着叛军便四散而去。
据荀文若跟毛孝先推断,兄长大军此时应该还在数百里之外,城外只有子脩一支军马。
所以,此事必然是子脩所为。”
“子脩所为?”曹嵩更是惊讶道:“你别忘了,老夫当年可是大汉太尉,对于军事还是略知一二的。
子脩麾下才有千余人马,叛军那可是数万之众,你说子脩能击溃叛军?”
见曹嵩说什么也不肯相信,夏侯惇道:“伯父,您这么长时间没见子脩,他做下的出人意料之举,可并非一件两件。
想来以一千军马击溃叛军,对他来说也并非不可能。”
正在这时,突然有侍从来报:“大公子回来了,还带着叛军首领的人头……”
……
曹昂率领麾下骑兵,斗志昂扬的进到鄄城。
荀彧毛玠带领一众文官前来迎接。
荀彧来到曹昂马前连连赞叹道:“大公子用兵,当真神出鬼没,竟然以微弱之势平定叛军,着实令人惊叹。”
“荀先生谬赞了,那不过是一帮乌合之众,又有什么值得说道的。”
曹昂其实对自己的杰作很满意,但是他也没时间跟荀彧等人在这里絮叨。
叛军围城,祖父跟母亲定然受惊了,他要赶紧回家安抚。
告别一众文官,曹昂策马回到州牧府内宅,急匆匆的冲了进去。
所有见到他的婢女无不吓得捂着眼睛尖声后退。
来到厅堂前,只见祖父、母亲以及卞氏等父亲的一众姬妾都安然无恙,他这才放心,欣喜道:“大父,阿母,让你们受惊了,孩儿回来了。”
“乖孙儿,你怎么拿颗人头回来?”曹嵩指着曹昂道:“快拿出去,没的晦气。”
曹昂得意的道:“这就是叛军首领魏续的人头啊,他率领叛军前来惊扰了祖父和阿母,我取他人头来给您解气。”
“知道你孝顺,快拿走,快拿走,”曹嵩哭笑不得,随即又感慨道:“我孙儿竟然竟能取得叛军首领之首级,这可是首功。
哎,当年我做太尉时,要是麾下有孙儿这般将领,也不至于被迫辞官了。”
当年曹嵩好不容易当上太尉,可是随着黄巾军乱起,各地军将镇压叛乱不利,最终是曹嵩这个太尉背了黑锅。
可想而知,当年他麾下要是有曹昂这等的将领,镇压黄巾军得力,对手也找不到攻击他的理由了。
曹嵩岁数大了,见不得死人,而丁夫人以及一众女眷,对曹昂拎着的那颗血淋淋的人头也感到不寒而栗。
夏侯惇笑着道:“你这孩子,哪有拿着人头给你祖父和母亲压惊的?
你这是压惊,还是故意惊吓他们?
快把人头交给我。”
夏侯惇从曹昂手中接过魏续的人头,拿在手里仔细端详了一下,心中有种大快人心的感觉,然后带着前去挂在城头示众。
曹昂则留在府中,曹操的一众姬妾全都过来拜谢他,言语里简直把他夸上了天。
丁夫人含笑推脱道:“他还是个孩子,你们莫要对他如此吹捧。
要不然他可就骄横自满了。”
卞氏道:“子脩还未及冠,便有如此战绩,骄横一些也是应该的。
我们真是羡慕夫人能有这么出色的儿子,要是将来丕儿彰儿能学到子脩一成,我也就知足了。”
丁夫人听着众人对儿子的夸赞,心里比喝了蜜还甜,但是依然强行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
话说曹操一路急行军往回赶,但毕竟军兵体力是有限的,该休息的时候还是要休息。
这一日大军在离鄄城还有三百多里的地方安营扎寨。
用过晚饭之后,曹操记挂着被围的鄄城,满腹心事。
他翻来覆去睡不着,于是索性披衣服起身来到帐外,遥望夜空中鄄城的方向。
那里有他的父亲、妻子、儿子、姬妾等一大家人,如今正在被数万叛军围困,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形。
也许正在艰苦守城。
也许此时此刻,叛军早已攻入了城池,后果便不堪设想……
正在这时,就见火光照映之中,曹仁、曹洪、夏侯渊三人一齐向这中军大帐急匆匆走了过来。
曹操心里咯噔一下子。
这是出了多大事,以至于需要三个兄弟同时前来禀报?
可是还没来到近前,曹仁已经看到了曹操正坐在前面,欣喜的高声叫道:“兄长,大捷!
鄄城大捷!”
曹操闻言如同被雷击一样,浑身不由一颤,急问道:“你说什么?”
夏侯渊接口道:“子脩率军斩杀叛军首领魏续,鄄城外敌军已经散了,兄长不用再担忧了。”
“呼……”
曹操长出了一口气,悬着的心瞬间放了下来,四肢百骸无比的舒坦,又看了三个兄弟一眼道:“跟你们说一声,以后半夜不要一起过来,看着吓人。”
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回答。
其实他们也一直在担心鄄城的安危,所以彻夜难眠,随时关注着鄄城来的信使。
此番知道鄄城无恙,这才一起来报知兄长。
曹操像是被抽空了一样,坐在帐篷的门前。
此时已近五月,夜晚的风吹得人很舒服。
“快说说,子脩是如何击溃了叛军?”曹操已经有种见怪不怪的感觉,他也不记得儿子有多少次力挽狂澜了。
“要说子脩,还真是了不起,”曹仁便把斥候报来的消息,曹昂如何逼反了张辽,又让张辽带路,前去诛杀魏续的事说了一遍。
“此战子脩不止解了鄄城之围,还招降了悍将张辽,这可是一举两得,”曹仁赞叹道。
“嗯!”曹操重重的点了点头,对于这个儿子,他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说了,只能说这是老天对他的馈赠。
固然曹操已经知道鄄城已经安全了,但是第二日依然下令急行军往回赶。
终于亲眼看到鄄城的城墙,以及城头插满曹军的旗帜,他心里才彻底踏实了。
曹操率领大军回归,这在兖州可是个重磅消息,让所有支持吕布叛乱的郡县进退两难。
此前,这些郡县之长们以为兖州空虚,吕布在各豪绅支持下,会轻而易举的拿下鄄城,彻底拔除曹氏势力。
所以他们才放心大胆的拥护吕布。
可是没想到吕布派去攻打鄄城的军队竟然失败了。
而曹操又率领攻打徐州的主力又顺利回归,这不免让一众郡县官员打脸。
大家谁也不知道接下来战况如何,到底是吕布战胜曹操,还是曹操战胜吕布。
当然,大家的心理都是希望吕布能取胜的。
毕竟他们已经背叛了曹操,总不能再背叛回去。
而回到鄄城的曹操,安抚了一番文武官员之后,曹昂安排张辽前去拜见父亲。
曹操见到张辽,态度非常热情,大大的夸赞张辽在这次平叛之中的作用。
随即两人又闭门密谈了许久,张辽不免有种拨云见日,得遇明主的感觉。
要知道,曹操无论气度胸怀,还是言谈举止,都非吕布这个边郡武将可比,所以折服张辽,自是轻而易举。
于是张辽心甘情愿在曹操麾下效力。
而曹操也封张辽为射生校尉,留在身前效力。
等一切安定之后,曹操便召集麾下众文武议事。
在州牧府的大堂内,曹操居于正中,麾下文东武西分列两行而坐。
同时,曹操让曹昂在他下首单独摆个小桌坐下。
“诸君以为吕布可惧否?”曹操当先扫视众文武一眼,开口道。
大家互相看看,都不知道曹操什么意图,也不敢多说,所以有意无意的看向张辽。
张辽刚从吕布那里过来,当然最有发言权。
张辽站起身拱手坦然道:“吕布,当世之虎将,有万夫不当之勇,当世罕有敌手。
其麾下高顺所率军兵,虽只有八百余,但铠甲具皆精练齐整,每所攻击无不破者,名为‘陷阵营’,末将以为不可大意。”
曹操捋着胡须点了点头道:“文远所言不错,可是精兵要看谁用。
此前吕布既已经得到兖州,却不能据守东平,切断亢父、泰山险要之道,据险阻吾于徐州,反而屯兵濮阳。
只此一事,吾便知其无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