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死了……”
穆塔尔·奇拉比挠了挠自己凌乱的头发,有些茫然地看着面前的学徒,轻声问道:“那我看到的又是什么,是谁在跟我说话?”
“你在跟你的理性说话,导师,你的那仅剩不多,却又坚若磐石的理性化为了我,你的学徒罗姆·弗拉明戈。”
罗姆平静地看着穆塔尔,表情严肃而认真:“我是您理性的锚点,而之所以是‘我’,恐怕是因为在您眼里,天柱山的代行者本就应该像这样坚定、冷静、理智,而对之前那场‘意外事故’的悔恨,则会让您永远都不会无视‘我’,这是天才般的想法。”
穆塔尔这次沉默了良久,直到他面前的学徒几乎消散在其视野中时,他才深深地叹了口气,摇头道:“不,亲爱的罗姆,你应该很清楚,这并不是什么天才般的想法,只是一种愧疚的具象化罢了。”
“您不需要愧疚,导师,你比谁都清楚当时我是自愿成为‘眼睛’的,而对我个人来说,那次也堪称自己人生中最伟大的一次占卜。”
罗姆微微一笑,摇头道:“事实证明了您是对的,丹玛斯的死确有蹊跷,尽管我们只是揭开了其背后迷雾的一角,但那依然不是无意义的。”
穆塔尔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嘴唇,浑浊而明亮眼中满是血丝:“我们付出了过于高昂的代价,在那惊鸿一瞥后,你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杀死已经被污染的自己,而我,我……”
“你疯了,导师。”
罗姆叹了口气,面露愧色道:“我高估了自己的精神力,尽管第一时间采取了应对之法,却还是没能完全封印住那份就连那些神只都只能仰望的污染,让它们从自己体内渗透了出来,以至于让导师您不得不时刻通过迷梦药剂与疯魔熏香让自己沉浸在半梦半醒间浑浑噩噩。”
穆塔尔耸了耸肩,从口袋中取出了一只脏兮兮的水晶瓶,将里面那浑浊的绛紫色致幻剂灌入嘴里,随即一边连声咳嗽,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但这……咳咳……又能怎……呜呃……怎样呢?我们又能改变些什么呢?”
“我不知道,但我相信那绝不是毫无意义的。”
罗姆坚定地看着穆塔尔,正色道:“无论表面看起来有多么徒劳,多么可笑,多么像是在做无用功。”
穆塔尔扯了扯嘴角,干声道:“你不是罗姆,你不会知道他想说些什么的,他已经死了。”
“是啊,但我是你的理性,穆塔尔·奇拉比先生。”
有着‘罗姆·弗拉明戈’这一形象的妄想笑了起来,轻声道:“不仅如此,我还是你的正义、你的善良、你的执着、你的热忱、你的高尚、你的仁慈,你这矛盾一生中所有正向的品格,是被你亲手从已经陷入狂乱的主体中剥离,堪称理想化的独立个体。”
穆塔尔微微颔首,原本虽然浑浊但重新明亮起来的双眼逐渐黯淡了下去,轻声道:“是啊……而我最无法接受的……就是这种把一个人变成两个半人不鬼的存在……然后更好地完成一个宏愿、使命或狂想的行为,竟然还是出自那份‘污染’的最深层,说真的,罗姆,你当时到底都看到了些什么?当时一切发生的太快了,你的视野转瞬间就黯淡了下去,我……我还什么都没来得及看……”
“你又忘了,亲爱的导师,我是你理性的具象化,是你的锚点,并不是真正的罗姆·弗拉明戈,所以我自然也不可能知道他当时究竟都看到了些什么。”
罗姆摇了摇头,淡淡地说道:“不如说,或许正因为‘我’看到的不多,所以我们才有现在这样交流的机会,才依然能够在特定情况下‘清醒’地活着。”
穆塔尔表情木然地点了点头,随即便脚步蹒跚地向远处走去,一边走一边梦呓般地问道:“好的……好吧……所以我们应该去哪里来着……我认不出路来了……”
“还想再继续尝试的话,就去能看见星空的地方吧。”
缓步跟在穆塔尔身后的罗姆语气轻快地回了一句,平静地说道:“但您也该开始准备了,时间,已经不多了。”
“是啊,时间……时间不多了……”
感到有些发冷的穆塔尔戴上了兜帽,一边摇摇晃晃地向北走去,一边问道:“你是谁来着?”
“我是罗姆·弗拉明戈,大占星师穆塔尔·奇拉比的学徒。”
身形逐渐稀薄的年轻人耐心地给出了回答,随即又问道:“你没能杀死那个孩子,对么?你看错了。”
“孩子?哦……我想起来了……”
穆塔尔一边脚步蹒跚地向前走着,一边头也不抬地说道:“是啊,她没死,但我没有看错,她应该死的……但命运被遮蔽了……被大罪之人……救下……女孩……变了……我没看错,但……错了。”
从未真正存在于现实中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很是诚实地说道:“我听不懂,是因为那个之前你说即将从南部拂向这里,一边散播绝望一边讴歌真理的大罪之人吗?他干扰了命运?”
“他……干扰了命运,他干扰了……是啊……无数人的……男孩的……”
“男孩的?”
“男孩……因为在未来被干扰了……所以在过去变了……是啊,变了,变了,也改变了,改变了女孩的死,没死,死没死……不应该……”
“冷静些,导师,你有足够的时间可以把话说清楚。”
“……拳……”
“拳什么?”
“来不及了,我错了……杀错了……”
“杀错了?谁?你的意思是,不该杀那个女孩?”
“不是女孩,该杀……但不是女孩,是男孩……阻止不了……忤逆不了……”
“忤逆不了什么?”
“出事了……防线……”
“出什么事了?哪里的防线?”
“第十八、二十七、三十五号哨戒塔被拔除了……”
“你在说什么?”
“换人了……”
“好吧,请继续说下去,导师,你都看到了什么?”
“被骗了,诱饵……爆熊部全灭、晨曦之风特战团……殉爆……”
“继续。”
“龙陨落了,红色的龙,焰弩……焚灭了巨塔……”
“继续。”
“第五混合军团……全灭。”
“继续。”
“第九混合军团……全灭。”
“继续。”
“第十七、第二十九、第三十五混合军团……全灭。”
“继续。”
“798阵地……失守了。”
“继续。”
“忏悔者特战团……全灭。”
“继续。”
“男孩……他来了……我的错,没能杀死……他来了!他来了他来了他来了他来了他来了他来了他来了他来了……”
“冷静下来,导师,冷静下来,继续说,还有什么是你……是我需要记住的?”
“铁壁军团……全灭……狮子战死……缔约堡……不……不……不可以……”
“什么是缔约堡?什么不可以。”
“缔约堡失守了……大败……翼在狂笑……有人在哭泣……”
“还有么?”
“……”
“导师?”
“……你是……谁?”
“我是罗姆·弗拉明戈,大占星师穆塔尔·奇拉比的学徒。”
“哦,罗姆,我的茶叶去哪里了,就是那个绿色的,精灵之森那边送过来的……”
“你的时间不多了,导师。”
“我的……?”
“你还想再努力几次才会甘心?”
“努力?甘心……什么?”
“甘心变成诱灭者。”
“……不。”
“我知道,你不愿意。”
“……求求你,不……”
“对不起,导师,这是你交给我的最后一个任务,尽管我并非罗姆·弗拉明戈本人,但我依然不能如您所愿,对自己温柔以待。”
“……我不想,不愿意……”
“没人愿意。”
“……”
“但有些事,必须有人去做。”
……
游戏时间PM22:19
格里芬王朝南境,奥尼克城,城东某主干道旁
“不对劲。”
加赫雷斯面色有些阴沉地快步拐进巷子,对正乖乖蹲在角落的女孩轻声道:“外面的情况有些不对劲。”
问秋抬起小脸,好奇地问道:“哪里不对劲呀?是雷哥哥你之前说的那个什么……不祥的预感吗?”
“不是那个。”
加赫雷斯牵起问秋的小手,一边半蹲在地上拍了拍后者裙摆上的灰尘,一边皱眉道:“是一些更加具体的东西,虽然我没有亲眼看到,但那支攻破奥尼克城的军队,似乎有些……不对劲。”
女孩歪了歪头,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眨呀眨呀:“哪里不对劲?”
“我也说不好,但总觉得他们似乎比起‘战争机器’这种常用于形容军人的称呼,更适合用单纯的‘机器’二字来形容。”
加赫雷斯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我刚才稍微去主干道那边看了看情况,发现那些浑身笼罩在黑色盔甲里的战士在完成了‘破城’这件事后就直接列队静默了,哪怕咫尺之处就是刚刚被他们杀死的敌人,哪怕有平民在他们眼皮底下逃窜,都没能让那些人做出半点反应……”
问秋有模有样地学着加赫雷斯摩挲着自己光洁的下巴,一本正经地说道:“哦哦!没听懂!”
“哈哈,你不用听懂。”
加赫雷斯顿时忍俊不禁,随即轻轻拍了拍问秋的小脑瓜:“总之现在出城肯定是不行了,我们先找个地方躲一下看看情……”
结果就在这时,话还没说完的加赫雷斯就听见‘嘭’的一声,转头一看,竟是一道浅紫色氤氲从不远处城中央的方向升起,而随之而来的,就是大量尖锐、嘈杂、纷乱、惊恐的叫声响起,并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在顷刻间重新归于沉寂。
“不好,出事了!”
而虽然用问秋的话说可谓毫无人格魅力,但智商却一点儿都不低的加赫雷斯则是立刻瞪大眼睛,猛地抓起问秋便向最近的城门处跑去,一边跑一边低头对因为被突然公主抱起正在咯咯笑女孩说道:“情况有变,城里肯定是出什么事了,你……做好准备。”
问秋眼前一亮,惊喜道:“可以尽情玩吗!”
“不可以,我说的准备是自保和逃走,别忘了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些NPC不是玩家,肯定会有很多很厉害的人,玩太疯很有可能会被欺负的。”
很谙女孩脾性的加赫雷斯立刻正色扼制住对方的玩心,正色道:“我们只要出城就好了,这里不安全。”
“哦……”
女孩怏怏地扁了扁嘴,不过还是乖乖将天赋从【天真的心】切换到了【无暇之恶】,虽然依旧缩在加赫雷斯怀里,但她那无限接近于史诗阶的精神力已经开始扩散开来,转眼间便将以两人为中心方圆数十米的情况纳入了掌控。
与此同时,就在两人身后靠城中央的方向,大量尖锐的惨叫声开始成片响起,被风吹来的空气甚至已经带上了一股腥甜刺鼻的气味,让加赫雷斯的脑袋逐渐变沉,原本干燥的皮肤也仿佛化脓般逐渐粘稠了起来。
然而只过了几秒钟不到,加赫雷斯裸露在外面的皮肤变重新恢复了干燥,愈发浑浊的头脑也再度清晰了起来,其过程之快甚至连其本人都没怎么差距到,在体感方面完全只是‘恍惚了一下’的程度而已。
因为两人所处的位置本来就离奥尼克城的东门不远,所以就算加赫雷斯直到现在都只有勉强算得上中阶战士的身体素质,在狂奔了几分钟后依然看到了城门,以及……
数十名驻守在城门前的黑甲战士。
“回去。”
为首的黑甲战士在看到两人后立刻拔出长剑,用不含任何感情的声音对加赫雷斯说道:“否则,死。”
嗡——!!!
结果就在下一瞬,一道灰白色的诡影竟是在顷刻间撕开空气,带着阴森的杀意笔直地袭向那黑甲战士的眉心,正是问秋在后者那句‘死’字脱口而出的瞬间射出的骨矛。
与此同时,大量或灰败、或惨绿、或焦黑的骨爪骤然破土而出,攀上了数十名严阵以待的黑甲战士腿甲,竟是在一秒钟内完成了这可谓鬼神莫测的群体控制。
然后……
在第二秒被数十道骤然炸开的黑色战气震成齑粉。
第两千一百六十三章: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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