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修灵教的第一夜。
沈斐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头顶的帷幔,明明浑身都在叫嚣着困倦与疲惫,可他就是毫无睡意。
说来也惭愧,他从小就生活在凤隐山庄内,几乎没挪过地方,所以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认床。
现在突然换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他彻底睡不着了。
沈斐翻个身,紧接着就是一声叹气,闭上眼睛眼前就是一片光怪陆离,脑中清醒的像是被水涤过,任由他怎么催眠自己,也无法产生一点朦胧的睡意。
其实之前他也经常有失眠的状况,但好歹还是能睡着的,即使是昏昏沉沉的片段式睡眠,也足够他休息一二。
但现在连这种睡眠他都失去了,实在是令人头痛。
沈斐翻来覆去,神思清醒,缺少睡眠而引起的头痛又令他难受不已,头昏脑胀到难以忍受,便撑起身子侧身冲着帷幔外小声喊道“闻玉。”
回答他的是两声响亮地鼾声。
沈斐无奈的坐起了身,苍白着一张脸,呆呆的目视前方,彻底无念无想了。
他本打算唤闻玉将柳湛之前配好的安眠药丸拿过来的,好歹能发挥一二效用,他晚上也好过一些,现在闻玉睡的如此香,怕是外面刮风打雷都吵不醒他。
真是好生羡慕少年人的好睡眠。
沈斐又叹了口气,掀开被子下了床,决定去外面散散步吹吹风,不然这漫漫黑夜,也实在难熬。
他从一旁的衣架上取下衣物,笨手笨脚的穿上衣服,套上鞋子,然后再松松垮垮的披上披风,一番折腾过后,累的他气喘吁吁。
他又坐在床边,等待身上的虚汗散去才缓步出了门,经过外间的时候还不忘给闻玉盖了被子,然后就提着一盏小小的灯笼,步入了黑暗之中。
夜色浓重,月光如洗,白日里极其清俊的竹子在夜间的暗影重重之下也显得有些瘆人。
沈斐向来不信神鬼之说,只觉得掺杂着植物的绿色香气直冲鼻腔,沁人心脾,让他在屋内混沌的空气中变得愚钝的脑子也清醒起来,思绪更是清晰,让他心情舒畅,前进的脚步也轻松不少。
不知不觉间,沈斐离开了竹青轩的范围,沿着一条铺着鹅卵石的羊肠小道越走越远。
神奇的是他漫无目的的在修灵教中乱走了这么久,却并未踩到任何机关,像是随着主人的睡去,机关也陷入了短暂的休眠。
沈斐便更大胆起来,只要眼前有路他就会继续往前走,像是在丛林中探险似的,颇为有趣。
他前进的速度不是很快,不过是平日里散步的速度,提着小灯笼,边走边数着路边出现了几种花草,从远处看他只是显露一点红色火光,仿佛在夜间出没的什么不存在于凡间的引路人。
然后沈斐便迷路了。
他本就是第一天来修灵教,听说在此处居住数十年的人都有可能会在夜间迷路,更别说他一个完全摸不着路线的生人。
等到他走的腿软,想要回去休息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早已经不记得来时的路了,空气中不知何时漫起的薄雾更是给他在寻找回去道路的难度上加了一个等级。
他硬着头皮在路上走了一会,路两旁的风景却越走越陌生,完全不是他来时的方向,走了这么久的路,他的体力也即将耗尽,两条腿沉重的像是灌了铅,连抬起腿这样简单的动作都让他气喘吁吁。
沈斐有些后悔自己如此任性了,明明只要跨过自己的院子,去隔壁房间打扰一下柳湛就可以解决的事情,偏偏现在被他搞得一团糟,还隐隐有向无法挽回的地步发展的势头。
若是明日清晨他还未找到回去的路,那么凤隐山庄的脸就要被他丢完了。
想想他身为凤隐山庄的庄主,完全不会武功也就罢了,连路都不识得,在修灵教像个傻子似的迷路一整晚,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沈斐站在原地,突然就开始反省自己的不稳重与随心所欲,再看看四周,皆是烟雾缭绕,像是进了什么妖怪窟,不论哪个方向都让他摸不着头脑,脚步沉重的踏不出去一步。
他挫败的找了个石头坐下来,将手中的灯笼放在一边,按摩着自己僵硬的手臂和酸软的大腿,耳边皆是虫鸣声和微风吹过的声音。
听着这轻飘飘的天然催眠曲,沈斐终于有了一点微弱的睡意,捂着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突然,不知从哪刮来了一阵风,把他放在地上的灯笼给吹灭了。
沈斐按摩的手顿了一下,人也愣住了。
灯笼灭了,就说明接下来他没有了照明工具。
对沈斐来说,这无疑是火上浇油。
因为他根本没带火石,灯笼灭了,绝没有再亮起来的可能。
想到此,刚才萦绕在沈斐身上的那般惬意盎然的轻松氛围完全消失了,现下就算沈斐不信鬼神之说,也被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给扰得心慌。
沈斐站起身,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之前修灵教的那个密不透风的地牢中,记忆深处还有更可怕的事情,似乎在黑暗中蠢蠢欲动,寻找机会变成怪物跃出来将他撕成碎片。
他面色霎时变得苍白,呼吸不由得开始急促起来,不消片刻身上便粘了一层虚汗,跌跌撞撞的往其中一个方向跑去。
他不知道哪里是对的路,只知道自己要往前跑,要跑,不能停下来。
雾气越来越浓了,沈斐的运气很好,没碰到什么大湖,不会发生什么跌入湖中的惨剧,也没什么绊脚石将他绊倒,摔得头破血流。他一直往前跑,不知跑了多久,当看到了雾气中荧荧的一点火光时,他就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加快速度往那个方向跑去。
也不知是不是他心理问题,越是往那个方向跑,雾气就越浓,气温也在逐渐升高,像是什么蒸汽漂浮在半空中。
沈斐跑到一半就觉得大事不好,还没等他停住脚步控制住惯性,就脚下踩空,一下子跌入了一个温暖的地方,无数柔软的水从四面八方涌上来,没过了他的头顶。
沈斐在那一瞬间大脑是空白的,水涌入他的鼻腔后,他才下意识地挣扎起来,可是水底多是圆滑的石头,他绷直了脚尖也触碰不到分毫,即使碰到了也站立不住。
衣衫泡水,紧紧的贴在他的身上,披风上的皮毛沾了水更是像千百斤的石头绑在他的身上,带着他不住的往下坠。
沈斐挣扎了片刻便没了力气,窒息的感觉侵袭了他的全身,他就像是水中的的一叶浮萍,静悄悄的漂在水中。
在那一瞬间,他想了许多,这二十多年来的种种,像是人死之前看到的走马灯一般,一帧帧的浮现在他的眼前,柳湛、褚骁、闻玉……还有严无峥。
若是他第一天入修灵教就淹死在水中,严无峥怕是脱不了干系。
恍惚间,沈斐仿佛真的看到了严无峥,穿着身白色的衣衫,板着脸叫他的名字。
“沈斐……沈庄主?”
好像,不是在做梦?
“咳……”沈斐半闭着眼睛,在严无峥的按压下,吐出了几口水,他胸口那种窒息的感觉慢慢消失,空气从鼻腔进入身体,人这才清醒了不少。
“严教主?”他的声音沙哑,被水呛过的感觉仍是不好受,喉咙间都是疼痛,恐怕得有好长一段时间缓不过来。
严无峥穿着一身凌乱的中衣,头发仍在滴水,很显然是匆忙间穿上的衣物,看到沈斐无事,这才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方才他正独自在教中的温泉中静思,突然就听见了一阵脚步声,他还以为是被他安排在远处的侍从有什么事要禀报,就没怎么在意。
谁成想接着就是扑通一声,一个人从岸边跳了进来,像是不知道此处有温泉似的,在泉水中几番挣扎,浮浮沉沉的喝了不少水,眼看着人已经没甚力气了,严无峥才上前将人捞了起来。
只是乍一靠近那人,严无峥就觉得这身影十分熟悉,接着他就看到了衣衫上绣了金线的花纹,还有那件造价不菲的披风。
他的心瞬间就咯噔一声,捞人的动作更快了一些。
待将人带至岸边,看到沈斐那张苍白到毫无血色的脸时,他一股冷意瞬间爬上了他的脊背,让他忍不住后怕。
若是他再晚上几秒钟……
给沈斐做胸部按压的时候,严无峥的手都是抖的。
二十多年来好不容易他为人动心一次,难道就要看着此人因他而死吗?
想到沈斐总是一副中气不足的病弱模样,严无峥更是害怕在他眼中这没甚威胁力的温泉水会害死他。
还好沈斐吐出水后就缓过来了,看起来并无大碍。
沈斐平躺在地上,说出那句话后就再也没了力气,闭着眼睛进入了省电模式,尽量放空自己调整着呼吸,缓解胸腔那股仿佛被撕裂的痛楚。
严无峥本安静的看着他,待他闭上眼睛呼吸声微弱时,一颗心又吊了起来,悄悄的把手指放在沈斐的鼻尖确认他还在呼吸之后,就明白了他这样做是在恢复体力,便不再管,安静的坐在一旁盘膝练功。
可实际上他完全没心思修炼,只是摆个架势,不时地睁开眼睛查看沈斐的状况。
沈斐在出水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脑袋都是懵的,耳朵里也进了水,嗡嗡地响。
跳进温泉的时候,他不设防的喝了一大口温泉水,被严无峥挤压过后吐出来了一些,现在仍然觉得腹中都是水,很撑,又抑制不住的想吐。
若是现在只有他一人,他吐便吐了,可严无峥还在一边,他只能忍了又忍,头上青筋毕现,比刚跳入温泉觉得自己要死的时候还要难过。
今日果真是他倒霉的日子,不宜出门,什么破事都能让他遇见。
正当他尽力隐忍的时候,却感觉自己的衣服被人粗暴的扯开了,沈斐睁开眼睛时看到的就是严无峥倾下身子,面无表情撕扯他衣服的模样。
他下意识的就挥开了严无峥的手,茫然道“你做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