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越来越漫长了。
沈斐在牢内的昏暗中分不清白天黑夜,他能感觉到有人进来,给他送了一些吃食,轻轻地放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还没等他捕捉到人影,人就不见了。
他的胃像是灼烧一样,狠狠地啃食着他体内仅剩的能量,只是稍稍一动就能耗去他浑身的力气,他索性便不动了,饭食怎么来的就怎么出去。
时间长了他也感觉不到饥饿了,只是浑身都痛得厉害,仿佛已经变成了一个行之将死之人。
一次,两次,三次……门一共开合三次,时间应该已经过去一天一夜。
沈斐昏昏沉沉的,与牢中的虫蝇蚊蛇做伴,犹如陷在冰火两重天中。
披在他身上御寒的两件衣服本是救命之物,只是这牢中源源不断的走着冰水,虽不多,却也足以将衣裳变得冰冷沉重。
周围因此变得更冷了。
沈斐的眼睛微微睁开,双目无神,看着虚空中,连反应也慢了半分,一时之间不知该将衣服扔掉还是继续穿着,最后想想自己可能没有力气扔掉衣服,苦笑一声,还是裹紧了衣裳。
他怕自己睡过去之后会醒不过来,就强撑着,任由大脑用胡思乱想来抵抗睡意。
自己失踪之后,闻玉肯定是第一个发现他不见的。
闻玉那个爱哭鬼,肯定会哭,不知道能不能冷静的把这件事传达出去。
沈斐微微叹了口气。
闻玉年纪尚小,小的时候他被断定骨骼并不适合练武,进了凤隐山庄后便在沈斐身边做了随侍。
说他是沈斐看着长大的也不过分。
沈斐一直把他当作弟弟来看,平日里过于娇宠了,导致他遇事爱慌,明明都十六七岁了,还像个孩童一般心思单纯,毫无心计。
说起来,他被掳走这么久了,都还没听到外面有什么骚动,不像是四大门派要集结人手攻进来的样子,若是四大门派或者凤隐山庄的人来了,那也该轮到他这个肉票上场了,怎的到现在还毫无动静。
莫不是闻玉也出了什么意外?
沈斐皱起了眉,心里有些担心,但接着他便想到了此时正在山庄内坐镇的褚骁和柳湛,眉头又舒展开来。
有他们两个在,必定会将事情完善解决,不会出什么意外的。
只是正派人士那些人,人员杂乱,又分为大小阵营,勾心斗角必不可少,如何把他们聚集起来,齐心协力共同围剿修灵教,是个难点。
不过他若是死在这里了,更是给了正派人士的一个围剿魔教的绝佳理由。
不知道等胜利之后,会不会在山脚下给他立上一个墓碑,上书人间大义凤隐山庄庄主沈斐。
一帮正派人士装出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站在他的坟前哭的凄惨……想到这个场景,沈斐忍不住笑了出来。
与此同时,严无峥和前天晚上报信的小童站在牢门外,看着面色苍白如鬼的沈斐倚靠在墙上,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如雪花初融般清冽,让他的心中微微一动。
严无峥皱了一下眉,有些奇怪的摸了摸自己异动的心脏部位,然后问道“他笑什么?莫不是被吓疯了?”
小童端着饭食一脸茫然,怎么看也看不清楚黑乎乎的牢里面是什么模样,更别说看到沈斐脸上的笑来。
严无峥这才想起小童武功低微,怕是没他那么好的视力,知道他看不到沈斐之后,他的心中涌上了一股不知是窃喜还是烦躁的心情,从小童的手中接过托盘,冲他挥了挥手道“你走吧,我去送。”
小童拱手行礼之后便退下了。
严无峥单手端盘,另一只手打开了牢门。
锁链碰撞的声音不算小,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刺耳,却并没有惊扰到牢内的沈斐。
他仍是那副姿势倚靠在墙上,脸上的笑容隐去,仿佛只是昙花一现的美景,仅留下一股苍白到死寂的空洞。
“沈庄主,吃饭了。”
回答他的是一片死寂。
严无峥走近之后才发现,沈斐闭着眼睛,连呼吸声都微弱的几乎听不见,如若不是还在微微起伏的胸口,说他是个死人,也是无人敢质疑。
他竟是在短短的瞬间又陷入了昏迷。
严无峥本负手而立,装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就是怕沈斐看出来什么,如今沈斐再次陷入昏迷,哪怕将他当成死物从牢里扔出去,他也是毫无知觉,更别说去揣摩严无峥的言行表情。
“沈庄主?”
严无峥又叫了沈斐两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这才放下心来,随手将装了饭食的盘子放在一边,蹲在沈斐的身前,小心翼翼地用手背去触碰了一下他的额头。
似是比昨日还要滚烫,想来是病症愈发凶猛了。
严无峥无声地叹了口气。
“还是太弱了。”
他从怀中摸出一瓶药来,倒出一颗药丸放在手心,用两根手指轻轻捏住沈斐的脸颊,让他的嘴巴微微张开,然后将药丸从那个细小的缝隙里塞了进去。
褐色的药丸有清热解毒之功效,专治伤风感冒,遇水即化,是上好的药材。
平日里严无峥哪里用得着这些,还是厚着脸皮去教中的赤脚大夫那里求的,差点被那位老先生当成药人给抓起来,说是要看看如此百毒不侵之人,是何种病毒导致他患病,如此云云。害得严无峥在全教人面前丢脸,最后供出是为他人所求,才从大夫家中逃出来。
严无峥张嘴就想埋怨害他丢脸的罪魁祸首,可看见沈斐青白的脸色,不自觉地就压低了声音
“咳,要不是怕你死了,本教主至于丢这么大脸吗?”
沈斐低声哼了一声,严无峥身体一僵,还以为他要醒了,连忙站起身,站在一旁摆足了架势。
“娘,娘亲……”
沈斐头上冒着虚汗,像是陷在了噩梦之中,人迷迷糊糊的说着胡话。
严无峥想起昨日他在昏迷的时候好像也叫了娘,当下便觉得沈斐此人好像有些恋母情结,总是喊娘,怕不是生病了总要娘亲来哄。
想起这几日都是他来给沈斐送饭,给他喂药,保证他不会在睡梦中病死,倒被当成了别人,即使是沈斐的娘亲,他心中也是不爽。
“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总找娘呢。”
鬼使神差的,他又在沈斐耳边幼稚的提醒道“你的恩人我,叫严无峥,不是你娘。”
他说的理直气壮,俨然忘了到底是谁害得沈斐落到如今拖着一身病体和鼠蚁蚊虫作伴的下场。
严无峥说完之后也觉得自己似乎有病,跟个已经陷入昏迷的病人乱扯,他轻手轻脚地捏住沈斐的脸颊,确认他把药吞下去了并且一时半会死不了后,便从地牢中出去了。
他今日来,本就是想看看沈斐的情况。
听手下小童汇报,沈斐在地牢中待了一天一夜,粒米未进,人也总是昏昏沉沉的,少有清醒时候。
若是这样下去,就算严无峥不虐待不严刑拷打,他怕是也撑不过几天。所以严无峥才去求了专治风寒的药,试图挽救一二。
严无峥走出地牢的时候,小童正在门外等候。
他没有时间一直守在这里,便让小童在此处看守,防止沈斐有什么突发情况。
“给他换一床干燥的被褥过来。”
方才沈斐一直搂抱着那两件外套发抖,一靠近他就是满身寒气,想来衣服是早就湿透了,不仅不能御寒还会让人更冷。
前几天严无峥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就是穿着厚厚的披风,想来是受不得冷。
严无峥想到沈斐在地牢中的凄惨模样,心中有些不舒服,但是戏演到现在,便不能心软。
他忍着心里的不快,脚尖点地,向着修灵教的大门而去。
如今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严无峥走后,沈斐含着一嘴新鲜的药味儿,在噩梦之中沿着一条没有终点的路狂奔,他觉得自己很累,但是不敢停下来。
一位身穿锦衣华服的高大男人轻而易举地抓住了他,将他带进一间小小的房子里,站在门前,好似挡住了他所有的逃生之路,男人声音低沉,暴怒道“……还敢跑吗?”
他只是缩在角落里,不敢还嘴也不敢吭声,只是默默地落泪,小声地叫道“娘亲,娘亲……云舒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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