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安仁殿后,苏明月直接带着长孙卿回了宜秋院。
两人缓步走近庭院之中,除了辛岁与重雪,其他随侍都停留在院外,苏明月边走边轻笑着开口“那叶氏应该知晓你是黎王派来的人,怎还会帮着其她嫔妃故意与你为难?”
长孙卿蓦然停步,侧眸睨了眼身旁之人,“在她眼中,没有什么自己人,只有能利用和不能利用的人,这点陛下应该最为清楚。”
在长孙卿不注意时,苏明月探究的目光悄然在她身上划过。
他的确了解叶蕤的为人,但旁人都无法看透。
长孙卿为何就眼界这般独特?
这个疑惑苏明月自然是问不得,遂话锋一转,既有惋惜亦有怜惜“卿儿如此鹤立鸡群,今后的路怕是会更加艰难。”
长孙卿抬头仰望天际,笑容也同那阳光一样明亮“逆流而上,本就该无畏险阻。”
他恰巧在此时看了过来,心神猝不及防地颤动了一下。
一个饱经风霜的人,还能有此纯粹坚毅的笑容,苏明月从未见过。他忽然有些向往这种笑容,想让其在自己眼中多停留片刻,或者……在自己的世界里多停留一下。
只是可惜,她是黎王送来的人。
长孙卿察觉到身旁人不同寻常的注视,刚扭头看过去想一探究竟,却只看见苏明月那冷峻的侧脸。
好像没有什么不同寻常……
难道是感知出错了?长孙卿不以为然地抿抿嘴,将其抛开,不再理会。
“你好生休息,朕先走了。”
两人刚好走到屋门前,苏明月便留下这句话转身离开了。
望着他的背影,长孙卿忽然心生眷恋。
她也想有一个依靠,在自己累了时可以不用坚强,寒冷时可以有温暖……
可是依靠别人,不如依靠自己。
长孙卿兀自摇摇头,决然收回了目光。
长孙卿这一整天就在宜秋院休息,到了下午时,长孙卿听重雪说宫中风言又起,是关于她的。
有人说君王虽然对新入宫的两位嫔妃恩宠有加,但实际更宠爱的还是长孙卿;也有人说君王根本不喜爱长孙卿,只不过是敬她是洵国公主,给洵国一个面子而已。
真正原因只有长孙卿自己知道,因为后宫里全是叶太后的人,苏明月无法与她们亲近。
而只有长孙卿是外族人,她的利益不与叶氏绑在一起,什么恩宠什么喜爱,不过都是表面现象罢了。
深夜亥时,万籁俱寂。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扰乱了长孙卿的思绪,抬头看去,只见是重雪推门而入,她急匆匆上前道“公主,方才有个宫人来传信,说是陛下宣您即刻动身前往昭阳殿!”
“现在?”长孙卿看了看窗外,已是夜色朦胧,她都打算就寝了。
无奈之下,长孙卿只好稍微收拾了一下行头,然后出门准备去往昭阳殿。只是当她和重雪来到院门口,却不见那所谓的传信宫人,两人都在好奇地四下张望。
按理来说,那宫人应当引领长孙卿前往昭阳殿才是,然而院外却是空荡荡。
张望一番无果之后,重雪已然失去了耐心“算了公主,咱们别耽误时间了,先赶往昭阳殿要紧。”
长孙卿睨了她一眼没说话,脚步有些犹疑。
这情况有点不同寻常,这么晚还让她去昭阳殿?
然而长孙卿最终还是踏出了院子,由重雪提着灯笼,两人一路往昭阳殿的方向而去。在路过一座山水池时,长孙卿蓦然停住脚步,朦胧夜色中突然伸出一只手,拉住长孙卿的胳膊将其拽进了路边的林间。
“公主!”
重雪惊呼一声,赶忙提着灯笼跑进林间,就见一身白袍的男子正将长孙卿抵在树下,与其两眼对视,手还握着长孙卿的腕骨。
“黎……黎王?”重雪被吓得不轻,赶忙识趣地背过身去,还主动走远了些。
长孙卿背靠着树干,手腕被对方紧紧抓住,清冷的月光之下,他的眸底亦是一片清澈柔光,只是还夹杂着一丝丝□□。
隐忍着的□□。
长孙卿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苏明月果然并未召见她。
“是殿下安排宫人骗我过来的?”
话刚出口,长孙卿立马惊觉自己语气里竟带着质问的意思,遂立即放柔了语调又接着道“我之前还在好奇,圣人怎会深夜召见……”
苏明折好似并未察觉她语气里的问题,双眸深深望着她,叹息道“若不用这种方式,我如何能见到你?卿卿,近来你都未曾与我联络,我担心你的情况,便出此下策前来见你。”
他眉眼隽秀,眸光还是那么温柔缱绻,多看两眼,仿佛都会溺毙其中。
长孙卿微垂眼帘避开他的目光,低声回道“上次我与殿下传信,差点被人逮住,所以无事之时,我便不敢再轻举妄动。”
“卿卿,委屈你了……”
他的手轻抚上她的脸庞,眼中亦是怜惜。
长孙卿下意识想躲开,但她还是忍住了,任由苏明折轻抚。
从前他每次这样轻抚长孙卿时,长孙卿都觉得他是一个温柔且强大的依靠,她贪恋他的温柔,迷恋他的气息,拼尽一切只为与他苦尽甘来。
可如今这一切,都变了……
“卿卿……”
他的嗓音还是那么轻柔,乱人心弦,特别是唤她名字的时候,长孙卿内心深处的情愫仿佛都即将要被勾起。
但最终还是被理智压下,长孙卿也故作情深地回道“只要能与殿下厮守,便不委屈。”
她的言语也很坚定。
现在的一切的确算不得委屈。
“为何这般生疏地称呼我?”苏明折眉宇轻蹙,眸底流转的光华略显惆怅,“卿卿,你还像从前那般,唤我哥哥可好?”
长孙卿心神微颤,紧抿嘴唇说不出一个字。
当初苏明折要她唤他哥哥,长孙卿以为只是将其当做兄长的意思,后来到中原时才知道,“哥哥”是不能随便唤的。除了自己的兄长以外,唤别人哥哥就等于是在唤情郎,中原很多情人之间便是这样叫唤的。
长孙卿当初唤哥哥唤得很欢乐,而现在,这几个字却是如鲠在喉。
她不愿把他当做情郎。
几番挣扎之下,在苏明折期许的目光中,长孙卿还是强迫自己开了口“明折哥哥……”
苏明折立刻得到了满足,眼角眉梢皆是温柔笑意,比那月光还要清透几分。
从前她唤他时,他也会这样温柔地笑。
不知不觉间,他的手已然覆上长孙卿的腰肢,蓦然将两人的距离拉近,长孙卿瞬间就被男人身上独有的温润气息所包裹。
长孙卿的心有片刻的慌乱,但很快平静下来。
苏明折拥她在怀中,手上的力道蓦然收紧,闻着她发间的清香,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卿卿,我一定会尽快接你回来。”
长孙卿任由他拥着,想回一句“我等你”,可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她竟是不忍心骗他,因为她不会等他。
想起年纪轻轻的幼弟命丧他乡,母亲悲痛而死,长孙卿便心如刀割,伤痛侵入骨髓无法平复,几乎令她窒息。
她的悲痛皆是眼前之人带来的,曾经的满腔爱意,早已被刻骨铭心的愤恨取代。
他的眸中一片柔光,却并未看到她的眼中一片冷然。
每次见到他,都毫无意外会触碰到她的伤疤。
她的母亲、她的幼弟,还有对苏明折喜爱到无法自拔的心,都永远不会再回来……
重雪本以为要等上好一会,正想将灯笼里的烛火熄灭,以防巡逻的侍卫注意到这边,可是扭头就见长孙卿已经出来,而苏明折则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重雪想问问情况,可是长孙卿脸色似乎有点不对,看上去有些失魂落魄的。
怕触及禁忌,重雪便不敢多言。
“我们回去吧。”
丢下这句话,长孙卿便率先转身往回走了。
而在道路的另一头,陆灵舒与其随从正朝这边走来,看见前方长孙卿的身影,她下意识就停住了脚步。
夜色已深,这里四下无人,长孙卿主仆在这做什么?
扭头一看,只见林间隐约有一道背影,穿着月白色衣袍,身形很快隐匿于黑暗之中。
这人是谁?
看上去像是男人的身形,可是谁会与一个洵国来的公主有纠葛?
陆灵舒并未追上去,转而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了。
在往回走的路上,长孙卿一言不发,重雪内心则是忐忑不安。她知道公主一定是被黎王勾起伤心事了,但是她不知该如何安慰公主,只余默默叹息。
都怪那黎王,抛弃公主便也算了,还利用公主为他做事!
心里正抱怨着呢,两人已经抵达宜秋院,然而一抬头却见院前站了好几个人,有内侍也有护卫,他们都是静默不语。
再往前一看,主屋的房门敞开着,一位身着青衫之人正坐在桌边,闪烁的烛光映衬出他沉静而清俊的侧脸,一眼看过去就令人呼吸一滞。
是君王!
重雪登时愣在原地,再看周围人的目光,好像都透着一股凝重的气息。
深夜外出,这该怎么解释?
屋中之人静坐于桌前,手里拿着一只白瓷茶杯,一眼都未曾看过屋外。
长孙卿也在原地愣了一瞬,随后用眼神示意重雪先退下,然后独自一人走向屋中。她始终都是低垂着眼帘,莫名有些心虚,不敢直视眼前人,大有与人私会被揪住的感觉。
“你去见他了?”
桌前的苏明月视线落在白瓷茶杯上,眸底平静而幽深。
他一语直奔主题,都不需要过多的询问就已知道她的情况,长孙卿也就不再掩藏,坦然承认“是。”
苏明月这才缓缓转动视线,偏头看向长孙卿。
她眼眸里的光华比以往都要沉寂、黯然,显然情绪是处于低落状态,这不禁让苏明月心头微缩。视线在她身上扫了一遍,除了脸色以外,其他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苏明月悄然松了口气,可他的神态还是那般冷峻“他让卿儿不开心了?”
“他说他想我,便来看看我……”
长孙卿依旧低垂着眼帘,面无表情,“可他明明只是担心我这里出什么状况,会坏了他的大计而已。”
苏明月冷笑“你还会为他难过?”
“不,我不难过,我只是被怨恨暂时占据了而已。”长孙卿倏然抬头直视苏明月,清透不染杂质的眸光中蕴含着坚毅,“一看到他,我便会想起那些过往的悲痛,无法释怀,仅此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