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寝在皇宫的中心位置,距离北门有很长一段路程,期间还要穿过重重宫巷。
在这一路上,白雪几乎一直在瞪长孙卿,那愤恨的眼神即便长孙卿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不过她不以为意,不予理会,即便白雪把眼珠子瞪出来也是白搭。
她简单收拾了一下发髻,但还是略显狼狈凌乱。
在这方面白雪也有个小心机,故意不收拾好行头,届时好在苏明月面前博取怜悯。
辛岁将她们两人带到了昭阳殿,也就是君王寝殿,命人进去通报之后,殿前的守卫便给他们放了行。穿过前殿来到主殿时,君王正坐在案前低头观阅书卷,在长孙卿等人进来之后亦未曾抬头。
“臣妾参见陛下!”
长孙卿和白雪纷纷俯首下拜,苏明月终于抬起头,视线一眼扫过二人。
他起身绕过桌案直直向两人走来,一手持着书卷,另一只手则掌心向上伸到了长孙卿面前。长孙卿有片刻的错愕,犹疑着将自己的手搭上去,然后跟着苏明月的力道起身。
将长孙卿扶起来后,苏明月这才收回手看向旁人“平身。”
“谢陛下……”
白雪竭力压制着心中的愤恨,才勉强语气平静地挤出这几个字。所幸苏明月并未在长孙卿面前多停留,转身就重新坐回了案前,低眉望着手中书卷“你二人的事朕已知晓,眼下你们还有何话要说?”
“臣妾有话要说!”白雪急于出言,激动得走上前一大步,神情是义愤填膺,“长孙婕妤与安礼门守将私通乃是实情,臣妾亲眼所见,请陛下按照宫规处置长孙婕妤!”
苏明月眉眼微挑,漫不经心地将书卷翻过一页“你亲眼所见?可也只是你的一面之词,不足为信。”
白雪急道“臣妾的那些侍从都可为臣妾作证!”
长孙卿实在看不下去了,嗤笑道“他们都是你的人,自然听从你的派遣,你让他们说什么他们便说什么,这如何能作证?”
“你——”白雪暴跳如雷地瞪向长孙卿,却又奈何不了她,只得将目光转向高座上的君王,“陛下,长孙卿巧舌如簧,颠倒黑白,陛下切莫被她诓骗!”
苏明月的视线仍落在书卷之上,面沉如水,言语淡漠“白婕妤,这便是你无中生有了,念在你已受过教训,朕便不再追究罪责,尔等且各回各宫罢。”
“陛下!臣妾——”
白雪一脸震惊,她还欲再出言,苏明月却是一个阴沉的眼神看了过来,白雪心神一震赶紧闭了嘴,即使心里很不甘也不敢再多言。
圣人这是摆明了要袒护长孙卿啊,真是可恶!
后妃与他人私通这种重罪,苏明月却压根不打算追究,这是白雪怎么也没想到的。
“二位婕妤,这边请吧。”
辛岁主动为两人引路,欲带她们离开昭阳殿。
白雪最后看了眼苏明月,他依旧是漫不经心地看着书卷,她只得忍下满腔怒火默默转身随辛岁离去。
长孙卿也欲转身,苏明月却叫住了她“长孙婕妤留下。”
长孙卿和白雪皆是身形一怔,长孙卿只好收回脚步停留在原地,而白雪回眸望了她一眼,那眼神里的恨意丝毫不加掩藏。
白雪跟随辛岁离去,长孙卿一人留在殿中。
这结果是长孙卿早就料到的,即便闹到苏明月跟前又如何,白婕妤还是讨不到好。
长孙卿微垂着眼帘静立在殿中,苏明月动作缓慢地放下书卷,起身来到长孙卿身旁,嘴角微扬,偏头慢慢凑近她耳畔低语“卿儿可得收敛着点,这次遇见的只是只小白兔,下次若是遇见什么大灰狼,那你可就麻烦了。”
男人温热的气息萦绕在她耳侧,致使长孙卿的耳根都有些酥痒,但她还是努力定下心神,“臣妾明白,多谢陛下提醒。”
虽然能保持镇定,但长孙卿全身的神经还是紧绷着的,一下都不敢动。
这次确实是她大意了,才会让白婕妤抓个正着,所幸她只是个小人物,又没什么头脑,掀不起什么大风浪。可若是让哪位狠角抓住把柄,即便苏明月站在长孙卿这边,也不能明目张胆地袒护她。
看见长孙卿战战兢兢的样子,苏明月轻笑着拉开了距离,眸光是一贯的深沉悠长“既然来了,今晚便留在昭阳殿吧。”
要她留下?
长孙卿扭头望向窗外,天光正盛,现在才刚到午时,要她留下能干什么……
长孙卿心里虽困惑,但没有多问。
既是君王的旨意,那就只有遵从了。
苏明月对一旁的内侍吩咐道“去让御膳房准备午膳。”
“是。”内侍应声退下。
既然今天不回宜秋院了,那长孙卿总不能让重雪在殿外干站着,于是便让重雪独自先回宜秋院,明早长孙卿再自己回去。
午膳很快摆上了桌,加上羹汤总共五道菜,帝王也并不似传说中那般奢侈。
这还是长孙卿头一次与苏明月共同用膳。
可当长孙卿仔细看过桌上的菜肴之后,心里瞬间就无法平静了。
除去羹汤之外,桌上其他菜肴分别是风干牛肉、凉拌莜面,还有一碟奶豆腐,这些竟都是洵国风味的膳食,只有一道炒茄子是中原菜肴……
中原人不喜欢吃这些,所以洵国风味的膳食长孙卿已经有很多年没接触过了,以至于第一眼都没能认出来。这些都是故乡的味道,既熟悉又陌生,长孙卿这次没法再镇定下来,望着桌上的菜肴久久不能回神。
有多少年了?大概有七年了吧……
七年没有尝过家乡的味道,七年没有见过家乡的光景。
思乡之情泛滥,可长孙卿只能竭力隐忍,前路漫漫,这一世的人生中也不一定有机会回到家乡,再怎么思念亦是徒劳。
旁边的内侍都急了,这长孙婕妤盯着菜肴发啥愣呢?
苏明月特意没有打扰长孙卿,他好似能理解长孙卿的心情,只是她发愣太久,苏明月逐渐也有点困惑不解。但他没多问,伸手夹了一小块风干牛肉放到长孙卿碗里“尝尝看味道如何。”
听见苏明月的声音,长孙卿终于回过神来,看到放在自己碗里的牛肉,她低声道谢“多谢陛下。”
长孙卿顺应他的话夹起牛肉吃了一小口,这味道……虽然有点小差异,但也确实是家乡的味道,很有家乡的感觉,能吃到洵国的膳食长孙卿心中已是感激,这会便也只剩称赞“回陛下,这牛肉口感极佳,与臣妾家乡的风味相差无几。”
苏明月则满意地点了下头“卿儿喜欢便好。”
紧接着他便夹着炒茄子吃了起来,偶尔也会吃一两块牛肉,至于奶豆腐和莜面他便没怎么吃了,估计是不太能接受……
这一桌菜几乎都是长孙卿爱吃的,可见为了迎合她的口味,苏明月是早有准备。
想到这,长孙卿心头不免微微泛酸。
自从来到中原后,没人能理解她远离故乡的心情,只有偶尔和重雪互诉衷肠。至于那个早已与她倾心相许的黎王,更是不曾给过她这般惊喜,若说他的爱意是真的,那还真不如苏明月不经意间的关照温暖人心。
长孙卿悄然深吸口气,控制好情绪,默默陪同苏明月吃完了这一顿午膳。
稍作休整后,苏明月便带着她去了校场。
皇宫的校场规模很大,也很空旷,除了比武场以外,大多都是能够策马疾驰的草地。宫中的禁卫军每月都会在此举行一次操练,除此之外的平常日子里,就只有君王和品级较高的武将可以进出。
烈阳当空,苏明月便让长孙卿留在阴凉之地,准备好清凉的茶水和手帕即可。
看着马儿肆意在草地上疾驰,长孙卿便想到了故乡那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只可惜……中原女子讲究仪态端庄,举止优雅得体,不可像男子一样策马扬鞭,驰骋疆场,长孙卿之前骑马到黎王府一事就遭到了不少人的诟病。
他们虽然没有明面上说,但背后议论的却不少,都说长孙卿不守礼法,表面光彩照人,实则粗野蛮横。
长孙卿虽不同他们计较,但还是很厌烦这种言论。
定了定心不再想这些,抬头看去,面容俊雅气质冷沉的青年手握缰绳策马扬鞭,眉眼间英气逼人,颇有那大男子汉顶天立地荡平四方的气势。他对马匹操控自如,疾驰如风,尽显一代帝王的英姿飒爽,气吞山河。
传言他嗜血暴戾,手段残忍,但那也只是传言不是?
长孙卿所看到的苏明月,是一个极具男子气概的帝王,他对她谈不上有多厚爱,但至少会尊重她,而前一世……就因为对她的那一丝丝心软,致使他输掉了江山,在位时间才八年不到……
长孙卿不由自主暗下决心,此生绝不再帮着苏明折坑害苏明月,即便身死,也不能再连累他人。
正当长孙卿望着马背上的青年男人思绪万千之际,突然出现一道声音打破了沉寂。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来人的声音较为凶狠,还带着疑惑,长孙卿转眸向来人看去,是一位年近六十的魁梧男人,和一位稍显年轻的中年男子。
两人皆是身着官服,但颜色不同,一文一武。
长孙卿对他们都有印象,一人是当朝太尉,夏**政长官,出身名门的韦涣;而另一人长孙卿只知道他姓齐,应该是在任职谏议大夫,此人品级较低在朝中没什么名气。
而说话之人便是太尉韦涣,长孙卿遂走上前向两人行了一礼“见过两位大人。”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解释,韦太尉的厉喝声便再次响起“一介女流之辈竟敢涉足此地,这成何体统!”
他说话掷地有声,威猛有余,令长孙卿一时语结,都不知该如何回应。
看他这架势,长孙卿真担心他会把她撵出去。
“这位是长孙婕妤吧?”旁边齐姓官员的态度就较为和善,问话也是挺恭敬。看见长孙卿微微颔首,他还向她行了一礼,“早就听闻洵国公主风华无双,今日一见果真如此,难怪陛下会将公主视若珍宝。”
听闻此言,韦涣当即就是一个凌厉的眼神看了过去“齐渐你在瞎拍什么马屁?这女人不过是黎王府的弃妇,洵国公主?呵,可笑至极!”
得知长孙卿的身份,韦涣非但没有丝毫敬意,反而是满脸嘲讽。
当初接受与洵国和亲,韦涣一直是持反对意见。
他觉得大夏王朝不稀罕洵国的公主,不应接受和亲休战的请求,应当带兵踏平洵国,让其尽数归附于大夏。
但是先帝没有应允,最后还是答应了和亲。
韦太尉这嘲讽之言在长孙卿听来自然是刺耳,脸上笑意微敛,神态却是不卑不亢“我只是一介后妃,何德何能蒙受太尉大人如此针锋相对?我洵国公主也只是寻常女子,并未有何过错。”
“你出现在这便是罪过!”韦涣怒目圆睁厉声呵斥,还抬手指着身后宽阔的训练场,“皇家校场岂是女子能够涉足的?简直有辱我大夏雄风!”
长孙卿没再说话,只是默默盯着韦涣。
她心里确实有点不爽快了,韦太尉这是对女子有很大的偏见,尤其是对洵国女子,估计一直都是秉持着红颜误国的观念。
凭什么女子的命运就不由自己掌控?
见此情形,旁边的齐渐忙劝他“太尉大人莫要动怒,长孙婕妤……”
“你给老夫闭嘴!这还轮不到你来说话!”
怎料齐渐话未说完便被韦涣厉声打断,对他亦无好脸色,甚至还有轻蔑之意。
谏议大夫是文臣,而他是武将,打心眼里瞧不起齐渐。
齐渐只好缄默不言。
见长孙卿依旧立在原地岿然不动,韦涣又将目光转向了她,毫不客气地质问“是谁让你来这的?不知道这是皇家重地女子不得随意来此吗?”
长孙卿心里虽然很不满,但出于尊敬,她还是想解释一下,可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一道清朗有力的声音。
“是朕让长孙婕妤进入校场,不知韦爱卿有何指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