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死后的事情?为什么突然想问这个?”
莫德雷德露出极度夸张的疑惑,她下意识想盘膝坐下却在最后时分在米奈歇尔的注视下老老实实地跪坐在地。
“身为老师,总得关心一下学生的成就吧?”
其实并不然,他突然想到来找莫德雷德的原因无非是在与高文喝酒时,对方突然提到的圆桌骑士的选拔。
他看着面前的莫德雷德,又回想起了高文曾说过的那一日选拔的盛况。
当时卡美洛的哪些骑士有资格成为圆桌骑士早已心知肚明,所谓的选拔也只不过是堵住其他人的嘴,以避免被人说亚瑟王任人唯亲。
但就在选拔的第一天,不出意外的意外就发生了。身着赤色铠甲头戴野兽盔甲的骑士扛着大剑走入了王都,她以惊人的力量和武艺赢下了一个接着一个强大的骑士,即使是久负盛名的骑士也并非是她的一合之敌。
据高文说,那是类似于勐兽般的不符合骑士美学的战斗方式,以那种彷若恶鬼般肆虐姿态战斗的人,让他都在一瞬间产生了面前的赤甲骑士是是米奈歇尔的错觉。
而其他人则更为不堪,他们当中不乏有见过米奈歇尔战斗风姿的老骑士,几乎在场的每一名参加选拔骑士都全神贯注地戒备着,也有少数几名骑士想要上前拿下这位搅局者,但这一切的种种都被王叫停。
王那时的语气很冷静,她说的话也极少:“第一骑士是我亲手诛杀的,这不是他。”
高文不清楚当时的王是以怎样的心情说出这句话的,但那句话的确让躁动的王都重新安静了下来。
这也给了莫德雷德能战斗到最后的机会。
她扛着剑,站在一众被她打趴下的骑士中间,莫德雷德高声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她几乎是以咬牙切齿地语气一字一顿地说道:“我的名字是莫德雷德,第一骑士唯一的弟子。”
最先认可了莫德雷德圆桌骑士身份的是凯,随后高文和兰马若克也出声赞同。其中不乏有反对的声音,但当王也认同莫德雷德为光荣的圆桌一员后,这些声音便消失不见了。
她以决绝的方式,带着老师的名号参加了老师未来得及赶上的骑士盛典。
“和我说说你成为圆桌骑士后发生的事情吧。”
“唔,突然这么说什么的……”莫德雷德目光躲闪了一下,但随即她又骄傲地挺了挺胸:“在那之后,我也成了一名被人们所熟知的骑士。他们都说,我有你的风范。”
“我的风范?是不辱没我的名声吧?”
“才不是那样。”莫德雷德大力摇了摇头,她做出炫耀肌肉的动作:“卡美洛的市民也好,还是那些敌人也好,他们在见到我时都会说要多加小心,骑士莫德雷德的武艺堪比她的老师,若干年后又是第二个米奈歇尔】。”
听着回答,米奈歇尔不由陷入了沉默,他总觉得类似评价最近是不是听得太多了……
先是勇武不逊色于他的兰斯洛特,再是胆魄不在他之下的高文——他死后居然被人当作衡量骑士战力的基本单位了吗?
“再之后呢?”
他不甘心地继续追问。
“再之后好像就没发生什么事了,然后,我开始了报仇。”
室内的空气安静了下来。
莫德雷德有些不敢去看米奈歇尔,她低着头假装被自己的脚尖所吸引。虽然她的“复仇”是想要帮助米奈歇尔雪耻,但最后她反倒连累了米奈歇尔坐实了反贼的名头。
“看吧,果然反贼只能培养出反贼。”、“真是可怕,连王的亲生儿子都可以蛊惑。”
每听到这样的言论,莫德雷德都会忍不住将说出这番话的人撕得四分五裂。
这样的情绪堆积在她的胸腔中,让她每次见到米奈歇尔时都会没来由地升起惭愧之意,她每次都能以孩童嬉闹的方式与米奈歇尔相处,但恐惧却一点一点蚕食着莫德雷德的内心。
她低着头,准备接受米奈歇尔的斥责。
但想象中的斥责并没有到来,温暖宽厚的大手附在她的头上,由于常年持握武器那只手并不柔软反而十分粗糙。不同于以往那种撸猫般粗鲁地揉乱她的长发,手掌轻柔地触着莫德雷德金色的发丝,如同父亲在安慰着做错事的孩童:“一定活得很累吧,这些年一直活在我的故事中。”
他伸出的手落在了老大不小的女孩头上,面前低着头紧咬着牙关的女孩与记忆中总是缠着她问这问那的女孩渐渐重合。
莫德雷德微微一愣,与米奈歇尔对上了视线。
在米奈歇尔死后孤独的几年,她曾觉得恼火,也有过无奈,更曾经火冒三丈的愤怒过,但也因此她唯独没产生过委屈的情绪。
但不知为何,与米奈歇尔对上视线的这个瞬间,她的心中居然油然浮现出几分这样的情绪。
鼻尖有些发酸,莫德雷德下意识的想要错开时间,不再是那副大大咧咧的姿态而是有些强撑般说道:“真是的,突然说这种扇情的话干什么,本来就是我的错,我也不会不承认错误。”
米奈歇尔没有接话,莫德雷德也没有说话,他们保持着这个姿态。
他也曾想过与莫德雷德坦诚的那一天,他会以怎样的姿态怎样的语气去对待将自己故国毁灭的弟子。也许会愤怒,也许会悲伤,但当真正面对时他才发现所有的情绪都不准确。
这个孩子,在他战死的几年内,独自一人追索着虚无缥缈的真相,蛰伏也好,复仇也好,都在背负着另一个早该被历史掩埋,被人们遗忘的亡灵的人生咬牙前进。
而一不小心,这样的时间就过去了千年,他也错失了纠正的机会。
“小孩子就多依靠大人一些吧。”
他轻敲了敲莫德雷德的脑门,惹得莫德雷德不快。
“明明前不久你才说我已经长大了……应该是老人应该多依靠我一些。”
米奈歇尔大笑着将莫德雷德的头发揉乱:“那可不行,你在我眼里永远都是那个什么都想拆掉的小孩。”
不过,纵使已经过去如此漫长的岁月,两个人依旧未变,这就已经足够了。
他看着暴怒地怒目而视的莫德雷德,心间流过暖流。
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