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奈歇尔的视线无神地盯在战图上,长时间的熬夜工作让他感到了些许疲惫。
他转身伸手捞过静倚在桌旁的大剑,光滑澄静的剑身上倒映着他的脸,但并没有等米奈歇尔观察多久屋外传来的脚步声便迫使他放下了手中的大剑。
夜风送进了少女的气味,只是令米奈歇尔有些疑惑的是他并没有闻到往日一定会伴随在阿芙莉尔身周的苦涩气味。
似乎这次阿芙莉尔没有准备那味道独特的饮品。
但无论如何,为了不被阿芙莉尔看到自己颓废的姿态米奈歇尔强迫自己再一次将目光集中在桌上的战图上。
直到房门嘎吱作响,米奈歇尔才装作一副仍沉浸于工作中的姿态般,连头也不抬继续对着战图发呆。
“阿芙莉尔,比平时来得晚了一些,是有什么……”
话才刚出口,一股浓浓的颤栗感几乎让米奈歇尔的毛发都要竖立起来,源于本能的危机意识让他的大脑在反应过来之前自作主张地操纵他的身体先一步做出了应急反应。
借助着站立的姿势,米奈歇尔一脚踢翻了脚边的桌子,右手向着身侧抓去,手掌与剑柄接触的瞬间扭腰将身体回正,手中的大剑顺势向着前方劈砍而去。
大剑轻易将面前用于遮挡视线的桌子劈开,在纷飞的木屑中米奈歇尔也看清了那股危险感的由来。
阿芙莉尔,以及少女手中散着幽森紫芒的匕首。此时少女的脸上再也找不出往日平静恬淡的样子,仿佛自死人堆里爬出的冷漠阴翳让原本精致的小脸看起来有些歇斯底里。
虽然在阿芙莉尔问出那个问题时他已经有了这种预感,但真面对时——
米奈歇尔目光一凛,手中原本向着对方要害劈去的剑被他猛地压下,剑刃轨迹的变化让原本以攻为守的架势一滞,他干脆让出了自己胸前的空档,任由阿芙莉尔攻击。
以阿芙莉尔的力道即使刺中要害应该也不会有大碍。
看着米奈歇尔突兀地变招,阿芙莉尔眉眼微低,这几乎昭示着放弃抵抗的动作让她不由咬紧了嘴唇。
你,凭什么,凭什么放弃抵抗!
“我恨你……”
明明此时正是为父报仇的绝好时机,但一股莫名的情绪却左右着她的行动。
好恨你,好恨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双方身影交错,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沾染上他的手掌,熟悉的几乎已经成了习惯的腥味充盈了他的鼻腔。
血,灼热的鲜血顺着伤口向外涌出,带着其主人娇小身躯上残存不多的生机,一同浸染在掌间。
突如其来的一幕一时让米奈歇尔有些发愣,他不可思议地后退了几步,颤颤巍巍地伸出自己染血的手,血珠自指尖向着地上滴去,他握住双拳想将脱手的血珠挽留,但一切都已经无济于事。
自手掌上传来的灼热痛感让他恨不得将自己的手掌割去。
鲜血,鲜血,鲜血。
浓郁的血腥气让米奈歇尔忍不住想呕吐。
大剑贯穿了阿芙莉尔的小腹。
直没入剑柄的娇小身躯几乎要被那柄庞大的剑一分为二。
为什么,明明已经特意避开了要害。
失去了最后支撑的阿芙莉尔身体开始向前倾倒,来不及多做思考米奈歇尔立即伸手抓住阿芙莉尔的双肩,将少女小小的身体支撑起来。
回望着兄长罕见地失措神态,不知怎的,阿芙莉尔有点想笑。手中的匕首无力滑落,身体逐渐失去知觉,一种久违地寒冷感追上了阿芙莉尔。
唯有自双肩处传来的温暖让人感到无比真切。
好恨你,真的好恨你——
“阿芙莉尔,你不会有事的,阿芙莉尔,不,你不会有事的。”
耳边听着兄长的话语,她任由男人摆弄自己的身体,注视着杀人如麻的他小心翼翼的不敢去触碰自己骸人的伤口,注视着他发了疯般对着屋外大喝。
为什么,直到现在,都对我这么好。
即使她要的是米奈歇尔的命,对方也要偏开剑尖。
努力偏过头,阿芙莉尔用最后的力气调整了位置。
似乎是感受到身侧传来了摩擦的触感,米奈歇尔也在此时转头去看来,对上了兄长布满血丝的瞳孔,阿芙莉尔缓缓伸出自己的手,似想去触摸米奈歇尔,但胳膊却无力地向下坠去。
她终于明白,即使兄长害死了她的父亲,还以义兄的身份隐瞒真相,让她在仇人手下感恩戴德,她最多只能恨他,却不能不爱他。
少女苍白的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却只能发出低微而不连段的咕噜声。
你知道吗,兄长大人?我好恨你,但也好爱你。
那份或许缘于愧疚的情感早已在一朝一夕地相处中变得纯粹。
她看着米奈歇尔立即空出一只手想去抓握自己的手,嘴角终于扯起了微笑。
那么便以“一个人活着”作为对你的惩罚吧,兄长大人。
她闭上了眼睛,向下坠去的手掌与兄长大人的手掌交擦而过,最终归于平静。
支撑着阿芙莉尔身体的米奈歇尔不住地颤抖,自少女身上传来的温暖正极速消逝。
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只是不愿承认。
“米奈歇尔大人!”
此时房门才被急忙推开,被叫喊声吸引而来的近卫骑士此时才匆匆赶到。
刚推开门,便已闻到一股血腥味,待他抬眼望去时,只见到昏暗的光线下,米奈歇尔正抱着一具死相惨烈的尸体坐倒在散开的血泊中心一动不动。
似乎是听到了呼喊声,男人木讷地抬头,空洞无神的红色瞳孔直愣愣地盯着近卫骑士的脸。
“救……救她……”
……
冻土下埋葬的死尸不说上万至少也有上千。
但为什么会因多葬下了区区一人而感到寒冷。
米奈歇尔想着,下意识看向自己的身侧,那里此时已经空无一人。
在如烈火般的暴怒结束后,这副身体残存的大概只有被怒火烧尽的死寂。
米奈歇尔转头看着自己身前,被平放在石台上的大剑,剑尖的血迹尚还残留。
“你恨我吗?”
米奈歇尔对着空无一人的石台问道,回道他的只有北风的呼啸。
“当然是恨的。”
他自问自答般说道,米奈歇尔张开双臂任由冷风吹过的胸膛,他享受般闭上眼睛似在接受某人的抚触。
“只是为什么是剑尖呢?”
贯穿,为什么是贯穿。
米奈歇尔在脑中一遍又一遍地复盘着当时的情景。
他的剑是为专门固化了劈砍能力设计而出,这柄龙剑早已舍去了刺的能力。
无论以何种角度攻击,永远不可能完成【刺穿】这一动作。除非,受击者是主动撞上剑尖的。
如此想着,他不由捏紧了手中的信纸——这是阿芙莉尔最后留给他的信。
【杀父之仇,不得不报】
只是,为什么要主动撞上剑尖,为什么直到最后,那柄匕首都没有触碰到他的身体。
指关节被捏得嘎吱作响。米奈歇尔睁开血丝密布的眼睛,他猛地踏前一步,单手握住了石台前的大剑。
但良久,都无法再次抬起。
“这样啊。”
他大概是再也挥不动这柄剑了。
再一次闭上眼睛,风吹起他参杂着半头惨白的碎发。
“也好,让它陪你,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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