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长官看似夸夸其谈,事实却证明他并非虚有其表,而是个踏实地办实事的人。
他嘴上生花,脚下还生风,说话办事比常人更加雷厉风行。翌日一早,他嘱托妻妾们招待好赵琰一行人的早饭,就风风火火出了门,未及晌午便联络好了两名当地的富商。火急火燎将他们带回家中后,又吩咐家仆备下午宴款待众人。
席间还请来了杨浦那竭罗有名的雅乐班子,为众人的宴饮伴奏。椰胡,月琴,唢呐,太鼓,还有占城筝,诸乐齐鸣,悦耳动听,大大向宋人展示了一番占人的高雅。
一顿饭吃下来,丝绸和茶饼卖出去的数量都不多,毕竟那二人虽是富商,却不是杂货商,并非什么都经营。任他何等富裕,一宅之中也用不了成船的布料,喝不下成船的茶水。可他们却是个绝佳的引子。
他们在本地世代经商,手握遍布全城的人脉。两位富商也像黎长官一样,郑重承诺吕闻和莫铮,隔天就带他们俩去结识本地的布帛商和茶商。如此一来,货物便能成批地销售出去了。
留在占城做生意一事,就这么板上钉了钉。
饭后,众人略坐了坐便先后起身告辞。
谁曾想,黎长官当真是把热情好客做到了淋漓尽致。他费尽了唇舌,又做好又做歉,说什么都要留下吕闻一行人,请他们务必要承下他的情,接下来的几个月都客宿在他家。
受邀者们又不是不懂事的三五岁孩童,他们如何肯?一日两日的借宿还说得过去,日子一长,既是麻烦主人家,也是给自己添不便。尤其是这黎长官的妻妾成群,内院待字的女儿还有四五六个,大家就更不便长留了。
于是,尽管黎长官百般攀留,莫铮等人却也极力婉拒。争执不下之际,黎长官让出一步,只说让他们给他最后一个略尽绵薄之力的机会,拍拍胸脯揽下了为他们在本地赁屋居住的活。
他劝道“二位老爷都是居尊处贵的大人物,怎能一直委屈在船舱里头呢?你们这般客气推辞,怎么都不肯留在我家,哎,我也实在强求不过。只是你们人生地不熟,寻住处这件事还请一定由我代劳才是!”
推辞再三,眼下无论如何都不好再拂了这位古道热肠的地方长官的盛情,吕闻几人一面拱手,一面客气着“有劳,有劳”。
吕闻孤家寡人一个,自是由着黎长官安排,莫铮原本也没什么要求,可晏云棠却瞅着时机向莫铮请求,说是昨日在海边散步,瞅着沿海一路的高脚屋十分别致,也想劳烦长官为他们赁个高脚屋住下,言辞恳恳切切,看得出她很想体验一回别样的居所。
黎长官起初不肯,称高脚屋是底层百姓居住的民屋,粗糙简陋,晏云棠住进去不符合身份。可架不住莫铮和赵琰都宠着她,都为她说话,黎长官摇摇头,叹口气,不得不再次作出让步。
接下来的数月里,船员们继续留在船上,一应起居饮食仍旧在船舱内完成,既节约成本,也勉去另寻屋舍的麻烦。吕闻和莫铮的住处则交给黎长官去操持。
赵琰还没想好自己的落脚处,黎长官却已经为他想好了。在得知他此行的目的是领着使臣团出访交趾,踏足占城实乃偶然且并不会长留时,黎长官早就做好打算要留下他在府中继续盛情招待几日。
眼下,余者的去处都安排好了,黎长官便开始挽留赵琰了。昨日因黎玉嘉,赵琰认定晏云棠吃了飞醋,由此也就确认了她的心意。既然目的已经达到,就要适可而止,无意义的迂回只是在浪费时间消耗情绪。他想都不想就一口拒绝了。
黎长官正在苦口婆心地劝说,黎玉嘉仿佛长了对顺风耳,听到了这边的谈话,身影远远地出现在赵琰视线中。赵琰有心避嫌,不待黎玉嘉走近,朝黎长官匆匆道谢,叫上长海,主仆俩一溜烟跑得没了影。
脱身之前,他还特意朝晏云棠递去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和一个勾唇。
你放心。
他们回到了停靠在码头边的商船上。不多时,吕闻一行人也回到了船上,据说是晏云棠急着要回来收拾行李,待住处找好了就搬过去。
在占城的第三天,黎长官一早就赶到船上接他们,称他已经为吕闻赁下了一座轩敞的二层楼小院,又在晏云棠指定的那片海湾附近,为她和莫铮赁下两幢相邻的高脚屋。晏云棠喜不自胜,忙不迭地催促流萤和连莘带上行李,请长官带路前往。
兴奋过后,大家准备下船了,她才想起来一早就不见赵琰的身影。
参观过吕闻的小院后,黎长官才将他们带到了海边的两幢高脚小屋前。晏云棠兴奋不已。这两幢高脚屋彼此相距不足十米,并排而立,共用一个由木栅栏围成的小院。
她的这两幢坐落在这片海边高脚屋群的最东头,往西延伸过去的还有其余几十幢,仔细数数说不定近百幢,连成一排,井然有序,宛如一条蜿蜒盘桓在海边的长龙。它们整体看去虽都是别无二致的二层高脚屋,可细看之下,每一幢的造型又都有细微的差异,每间屋子的门窗和廊也都形态各异。
屋后是一整片树林,据说林子里的珍稀佳木简直漫山遍野,尤数红木多不胜数,百类齐全。
离晏云棠最近的一户西邻,自然也是一色的干栏式高脚屋。屋顶的椰叶和棕榈叶铺得格外厚,像是住过了好几代人,每年都要往上添一点。远远地从外头瞧不出正屋是什么样,但能看见阳台和过廊都被打扫得十分洁净,没有杂物,没有脏污。屋脚下的院子得到了充分的利用,整院辟出了许多块大小不一的菜地,栽满了菜蔬。屋前屋后又载着几棵果树,晏云棠一眼认出其中一棵还是她喜欢的青木瓜树。
虽未见其人,但屋舍已经生动展现了屋主的勤劳,让晏云棠对这个素未谋面的邻人产生了好感。
屋里屋外参观过一遍,晏云棠的喜爱之情溢于言表,莫铮也挑不出什么大的毛病来,几句商量过后,就在此处落了脚。将安家的任务交给晏云棠和流萤,莫铮准备出门随吕闻去会会昨日那两个本地富商。他内心还是澎湃的很,期望能得到他们的牵线,结识一些当地的布商和茶商。
莫铮见了连莘手臂上的伤,发话让他留在屋里养伤,待伤好了之后再使唤他。可是连莘却执意不从,说是让他吃白饭用白钱,夜里会睡不安生。
见大家眼神里显出质疑,连莘二话不说就向他们展示了一番他的矫健。他单手提起晏云棠的行李,飞也似地冲去了二楼,随后又飞快地跑回来,再飞快地把流萤的行李也提去了二楼。
看着流萤一脸心焦的模样,晏云棠担心连莘再继续表演下去,流萤指不定会当众哭出来,不得不上前对莫铮进行了一顿游说。莫铮寡拗不过众,只得呼上连莘一同前往。
于是乎,新屋里就只剩下晏云棠和流萤了。主仆俩先是合力将莫铮和连莘的行李搬到了另一幢高脚屋二楼的卧房内,然后回到自己这边的二楼,找来一些水盆抹布等物,开始整理打扫。
这幢高脚屋通体以木头搭建而成,总共分为上下两层。楼上隔出了两间小屋,一间稍大,一间略小,屋子外连通着一条穿廊,穿廊外是一整排镂空的格子窗,很是透气和通风。稍大的那间屋子被收拾出来,作了晏云棠的卧房,隔壁那间略小的堆满了桌椅杂物,她们俩把杂物悉数清理出来,将此屋给流萤住。
那些桌椅随后被搬到楼下。说是两层,楼下却并不能称之为屋子,近乎悬空,只有十余根木桩深深扎进土基里,将整幢小屋支棱起来,形象地展示了“高脚”二字。
主仆俩把附在桌椅表面的污垢擦去,拾掇拾掇发现倒还堪用,便将它们挪到楼下居中的位置,将这高脚屋的底层作为往后的吃饭饮茶之地。
流萤在为连莘收拾屋子时分外用心,比收拾晏云棠和她自己的卧房还要仔细,难免就显得磨磨蹭蹭。晏云棠站在门口看了会,默默退了出来,独自出了小院往外闲闲散散地走去。
沿路远远参观了一遍邻人们的居所,她见着邻里间家家户户的烟火气,才想起自己的小院里还没见到厨房的踪影。细细观察了几户,得了启发,在被人当作不轨之徒之前匆匆原路折返。回到院里,绕过通往二楼的楼梯转角,一看,屋子后头果然垒着一方泥灶台。
返回的路上她就想好了,她要整理出一个露天厨房,平时做做简单的饭食,煮煮茶汤。她四处瞅瞅,没见着流萤的身影,也不唤,直接自己撸起袖子就干,把先前收拾出来的锅碗瓢盆等物一样一样搬到了灶台附近。
“怎么就你一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