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宅内,众人忙着收拾莫铮与晏云棠远行的行李。与此同时,离汴京还有五十几里地的一片荒郊野外,赵琰和长海各骑一匹五花大马,在夜路上奔驰疾行。
夜色漆黑如墨,一路上不见一星半点的人间烛火,与二人相伴的只有悬在空中的一轮残月,和稀稀疏疏点缀在夜空里的星光。
夜色虽深,但借着月光还是依稀可以辨认出,赵琰和长海都特地换过装。此时,马背上的二人都是作一身商人打扮。
原来,赵琰为晏云棠过完生辰之后的第二日,一早便接到来自杭州的书信。信是赵琰的母舅李延吉所写。看完书信之后,赵琰稍作盘算,将衙门的事宜交托于少尹,紧接着便于当日午后带上长海,易装前往西京洛阳。
一去一回,耗费了八、九日的时间。
李延吉寄给赵琰的书信中提到了一个关键人物。此人是李家一位常年往来于杭州与洛阳之间,经管两地贩茶的老管事,姓包。
包管事于本月初贩茶到洛阳,离城内还有几里地时,带着伙计们在路边的一家小酒肆里吃便饭。正吃着,隔壁桌的一名醉汉引发了一阵骚乱,把与他同桌的人都吓跑了。
若是放在平日,这种闲事谁会去管?都巴不得躲得远远儿的。但是,包管事听那醉汉的口音像是杭州人。当然,异地幸逢同乡也不是什么稀罕事。稀罕的是,那醉汉在惹事之前,与同桌酒友闲话时竟提到了身为杭州茶业巨头的李家。包管事一听,这不正是说的自己东家吗?
于是,包管事表面上仍旧与伙计们一桌用饭,却暗暗留了一个心眼,两只耳朵高高竖起,时刻注意着隔壁桌在聊些什么。
正所谓,无巧不成书。
赵琰和李延吉多年来一直在暗中调查当年的火灾。那场火灾事出蹊跷,他们都明白,凶手并非冲着李家而去,贼人真正想要谋害的对象是当时隐瞒身份寄居在李家的五皇子赵琰。李家老太太胡氏大概是命里无福,不幸遭此横祸,而李延吉大概是吉人天相,只因在外忙于生意,倒是免此一灾。
由于事情涉及到皇子的性命安危,赵琰和李延吉都明白那场火灾绝非一般的买凶杀人,加上此前赵琰已经数次徘徊在危险的边缘,所以导致胡氏不幸罹难的那场火灾,必然有组织也有预谋。而敢对皇子下手的,绝非一般人。若将事情拔筋抽骨,必定牵扯庞大,所涉甚广。
因此多年来,二人的调查只能放在暗中进行,既不敢惊动官府,也害怕打草惊蛇。但也正是由于不能在明面上施展拳脚,所以尽管费了十二分心力,却始终一无所获。
有道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回竟然就如此巧合地被包管事得知了一二真相。
包管事这一听,竟听出了大名堂来。那醉汉竟然提到了九年前李家的那场火灾!
于是,在那醉汉闹起事来,惹得同伴扔下他继而愤然离去后,包管事便把着酒盏,自来熟地坐到了那醉汉的对面。醉汉正欲再发酒疯,包管事忙叫来店家,往醉汉桌上上了两壶好酒,外加四五个上等荤菜。那醉汉见了,乐不可支,不问来由便又重新坐下,和包管事吃喝起来。
不多时,在好酒与好菜的作用下,醉汉和包管事称起兄道起弟了。醉汉透露给包管事其大名鲍喜。包管事十分会把握时机,将鲍喜灌得恰到好处,既足以道出他想套出的话,又不会令鲍喜对他感到疑心。
就这样,李延吉和赵琰在包管事的助力下,得到了一个有关当年李宅火灾的内情。
那鲍喜从内心感到骄傲,认为自己当年在机缘巧合下参与了一件足以名垂青史的壮举。但纵有满腹自豪,他也深知那壮举见不得光。清醒时,他隐姓埋名,不敢为人所知。喝醉了,就开始夸夸其谈,也不知这是他第几次借着醉酒向旁人道出这件往事了。
鲍喜说,当年从汴京往杭州偷偷去了一批人。这批人不是寻常的平头百姓,而是由世家大族秘密豢养的一群死士,个个武艺高强,身手矫健。这群死士一共十二人,前往杭州的目的便是要结果了李家的老太太,李延吉和李延吉之子的性命。
鲍喜从那群死士的口中得知,所谓的李延吉之子,其实是当今天子的皇子。至于是哪位皇子,他就不得而知了。但是他知道,这位皇子才是这群死士此行的主要目的,之所以要连带着将李家老太太和李延吉一并处理了,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
谁知,定好行凶的前一日晚上,这群死士中的两个人,因素来听闻杭州的秦楼楚馆和酒楼瓦肆丝毫不逊于汴京,那些门户人家的艺伎和酒肆的歌妓们反而更多了江南美女的婀娜多情,便决定要去一睹风采。
那两名死士精虫上脑,色胆包天,偷偷瞒着众人,结伴跑去杭州一家酒肆喝酒。期间,二人被貌美歌妓迷得神魂颠倒,由着那些歌妓频频劝酒,二人本只想一睹江南歌妓的风采,不曾想慢慢就都喝醉了。
最后,趁着还剩下仅存的一点理智,惶恐袭上心头的那一瞬,他们再也顾不上宿妓这码事了,各自灌下一盏酒就匆匆离去。
不曾想二人在回住所的途中,却发生了口角。借着酒劲,竟还动起手来。死士死士,自然是不惧生死的亡命之徒,又兼喝了酒,打斗中没有掌握好力度,其中一人把另一人,活活就给打死了。那人确定另一人没了脉息之后,霎时间就被吓清醒了,来不及细想,忙忙地将那被打死的人拖至城外的小树林中,不知用了什么工具,就地给埋了。然后又在附近的一条小河中,洗了个澡,将浑身酒气冲去。
回到住所后,领头的死士也并未清点人数,那人却依旧害怕得一晚上未合眼,彻夜惶惶不安,担心若此事东窗事发,影响了明晚的大事,那自己家人的性命便也岌岌可危了。他想三想四,最终得了个主意。
第二日一早,那人找了借口跑去地下赌坊,物色人选。挑来挑去,最后将目光落在了鲍喜身上。那人见鲍喜身强体壮,牛高马大,体型与被自己打死的那名死士几乎别无出入,便许诺了五十两银子,让鲍喜佯装成被自己打死的那名同伴,命他在今晚大家行凶之时混入其中。反正届时人人都是黑衣蒙面,不会有人发现。
鲍喜正愁没了赌资,见有人送上门来,岂不乐意?还不要他动手杀人,只是做个点火之人,算何难事?于是,他也不多问,当下便收了五十两银子,接下了这活。
出发前,那批死士将布局作了最后一次确认。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鲍喜将琐碎的信息拼凑在一起。他心中大惊。他本以为此行只是李家对头的复仇之举,万万未曾想到,这伙歹徒竟然是要谋害当朝皇子。
鲍喜深知兹事体大,也非常清楚人世险恶,在贼人得手后撤离李宅之际,他趁着混乱偷偷溜了。后来,他听说李家的老太太和她的亲孙子葬身火海,从此日夜担心被人找上门。他孤家寡人一个,无牵无挂,想了想,收拾好几身衣裳就离开了杭州,一路东逃西蹿,直到在洛阳定下来。
起初,包管事为了确认鲍喜所言的真假,假意说他吹牛,鲍喜听了不服气,便把那一行死士是何时潜入李宅,又是如何放火烧屋,以及烧了哪几间屋子等等细节,悉数说与包管事听。包管事将其所言默默牢记于心,一入了洛阳城,便修书信寄给了李延吉,还留下一名得力的伙计暗中跟着鲍喜。
赵琰得了信迅速赶往洛阳,与那名暗中跟着鲍喜的伙计汇合之后,伙计将他带往鲍喜的住处。尽管鲍喜看着牛高马大,但赵琰和长海皆是身手不凡,又还有一个伙计在旁边,鲍喜一个人如何斗得过三个人。因此三下五除二,鲍喜就束手就擒,认了栽。
接下来,在鲍喜清醒的状态下,赵琰与他对峙。诱之以钱财,逼之以利害,把事情始末再次确认了一遍。又让鲍喜写下口供,签了字画了押,最后将他禁足于洛阳城内,派了专人时时跟守。
当然,这一切依旧都在暗中进行。
对于究竟是何人派去的杀手,赵琰虽仍旧未弄清楚,但此行却是有收获的。至少他明确了一点,凶手并非宫中之人,而是汴京的某世家大族。
办完这一切后,赵琰想着自己多日未在朝中现身,不免惹出嫌疑,于是又和长海快马加鞭地往回赶。一路上,他在心里定下一个怀疑目标,又排除一个怀疑目标,慢慢地,最后将目标徘徊在了两个人身上。
一个是六皇子,也就是如今的惠王。另一个是三皇子,当今的太子殿下。
策马行驶了整整一日,赵琰和长海都被颠得有些受不住。黄昏时分,二人在路边的一个茶寮停下,稍作整顿。
见赵琰一路上心事重重,长海开口询问他关于此行的想法。而他历来将长海视为自己身边亲近可靠第一人,也不多想,就把方才在路上所思所想都说与长海听。
长海听完,犹疑着说道“当年贤妃娘娘将小的派往杭州之前,确实曾经跟我隐晦地透露过。。说是。。太子殿下。。有几分可疑。但苦于没有证据,也苦于朝廷和后宫局势的复杂,贤妃娘娘不想多生事端,只叮嘱要我好生保护王爷。并且。。谁都不能信。”
“哦?”
赵琰好奇吐出一声,若有所思地喃喃道“原来母妃早就有所怀疑了。。”
长海点点头,又道“不过,按那鲍喜所言,既然那批杀手是世家大族豢养的死士,那当年那场火灾想必就跟太子无关了。太子从小没有生母,先由刘淑妃代养,后来是皇后娘娘,最后又寄身在我们娘娘膝下,在宫外自然没有母家可以依靠。”
赵琰把头缓缓一点。
“那依王爷所想,就只剩惠王了。。仔细想想,确实也只有惠王最为可疑。当年惠王虽然年幼,但贾氏一族权势熏天,宫里有贾贵妃,朝廷上又有贾将军。若说有这么一个不轨之人,他既有谋害王爷的贼心,又有谋害王爷的条件,那不就只有惠王和贾氏一族了嘛!”
长海所言与赵琰心中所想不谋而合。但是,终究只是猜测,没有真凭实据。二人作了一番商定,决定往后要密切留意贾府和惠王府的动向,同时也要提醒李贤妃更加小心贾贵妃。
此番偶然所得,将赵琰埋藏在心中的憎恨催热,他心底复仇的**如一团熊熊烈火,似要燎原。一时,他思念起因着自己的缘故而不幸早逝的胡氏,悲愤自愧之余,又想起了与自己同病相怜的晏云棠。
想起了晏云棠,便又想起了她近来的遭遇。算算已经离开汴京八日,他不由得担心起她的近况来。几盏热茶下肚,身体恢复了一些气力,他催促长海起身,二人又继续上了路。
快马加鞭,星夜奔赴,只想尽快回到汴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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