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在王帐外等到天黑,都不见桑娜公主出来的身影。羯帝的贴身内侍奉命端了晚饭进去,又笑盈盈的退出来,说在偏殿准备了饮食,请各位贵人移步慢用。
“桑娜妹妹可好?”阿绚拉着内侍的袖口,把一个明晃晃的金锭子塞进去,“她还说今儿个想去柳国公府探望呢。”
内侍满脸堆笑,拢了拢袖子道,“估计今儿个是不成呢。陛下发了大火,老奴进去的时候,公主还跪在地上呢。连伺候的娘娘都站在角落里,一句话都不敢劝。”
凌王亦焦急的围上前来,“不会是被父皇罚跪了吧。桑娜来的时候只跟我说想劝父皇取消赐婚,我还劝她别异想天开,毕竟父皇身为国君,自然一言九鼎,发出去的圣旨哪有撤回的道理?”
内侍无可奈何的摇摇头,“这些老奴就不知道了。年纪大了耳背,只懂低头伺候,不出错就是万幸,哪能像年轻时候那样处处周全。贵人们还是先移步用晚膳去吧,方才看远处云角压的低,过会儿只怕会有暴雨。”
“公公忙去吧,我出来前就让东宫内的小厨房备下了餐点,都是凌王爱吃的。”阿绚用手肘撞了撞弟弟,凌王赶紧附和着,“是啊,好久没见丹朵姐姐,怀念的紧。”
内侍听出太子话中深意,便拢紧袖口,躬身离去。
“这家伙越发老奸巨猾,拿了哥哥你的金子,却半点口风都没透露。”凌王望着内侍佝偻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轻啐一口,“恐怕只下雨的预言有几分可信。”
“东宫,还是柳国公府?”阿绚的目光在宋宣娆脸上停驻片刻,“看你的样子,即使有唐廷在,也还是不放心砚儿。”
宋宣娆点点头,“殿下和我一同去吧。”
“咱们都去国公府等。”凌王低眉敛目,不敢看宋宣娆的眼睛,“等在王帐外也不是个办法,毕竟桑娜已经惹怒了父皇,现在只能以静制动,等父皇消气才是。”
出王庭的甬道格外漫长,两个东宫带来的小内侍打着羊角灯走在前边,一句话都不敢说。途中只遇到愁眉紧锁的芳蒂公主打扮的浓妆艳抹款款而来,身后跟着同样珠光宝气的母妃。
众人面面相觑,却只能按着规矩行礼。
芳蒂公主头埋的极低,与宋宣娆和凌王擦肩而过时愈发的不自然。她母妃倒是和太子阿绚装模作样的寒暄了几句,阿绚众目睽睽之下,也只能做出一副母慈子孝的样子。
“下午父皇才召见咱们,现在她们就巴巴赶来,耳报神真够快的。”凌王盯着母女俩离去的背影,想到桑娜还跪在王帐内,愈发忿忿不平。
“论起亲疏,父皇身边的内侍跟芳蒂的舅家算是远亲,支会一声再正常不过。只是这回惹事的是桑娜,她们母女俩这节骨眼过去,是想火上浇油么?就不怕惹火烧身,便宜没占到,还惹上一身腥。”
宋宣娆惦记着府内的弟弟,只能冲阿绚使了个眼神,截住了他的话。“太子殿下慎言,无论这把火最终是烧在谁身上,为避免被骤雨淋成落汤鸡。还是赶紧离开王庭的好。”
好在柳国公府距离王庭不算远,才半个时辰不到的功夫,众人就已经坐在正殿内,就着宋砚隐约的梦呓喝茶吃点心。慧无已经按羯帝的吩咐送往诏谕软禁等候发落,只剩下贺兰都尉和唐廷领着衙役们忙的不可开交。
“郡主,您总算回来了。”贺兰都尉疲惫的拱拱手,走到宋宣娆耳畔低声道,“下官有要事禀报。”
“大人但说无妨。”宋宣娆指了指身侧的板凳,“我们也才从王庭内出来,陛下也吩咐要彻查到底。”
“事情有些棘手。”贺兰都尉不自然的摩挲着粗糙的指节,“下午在后院马厩中发现一男一女两具尸体,下官问过轩云将军,都是府内干粗活的下人,平日很少露面的那种。”
唐廷苦笑一声,从腰间抽出张四方的雪白帛巾放在桌案上,“这遗书是在那妇人身边发现的,襄王让我誊抄了一份,等郡主回来阅览。”
“襄王有心了。”宋宣娆这才想起回府之后就未见乔照的身影,“你主子呢?”
“他和轩云将军一起回郡主府了。”唐廷冲贺兰都尉拱拱手,“都尉说为避免再有命案发生,这几夜要抓紧彻查,请郡主和国公爷暂且挪回郡主府。这些日子襄王殿下从未染指主殿,稍作打扫就可入住。”
唐廷的话落在宋宣娆耳朵里,让她觉得离府数月,贸然搬回去自己反倒成了外人。
“太子殿下,您觉得如何?”宋宣娆把帛巾往阿绚面前一推,“还是殿下对我们姐弟另有安排?”
阿绚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如今别院的存在宋宣娆和凌王都知道,只是最近下人又从西羌边境买回几个妖艳放荡的美姬,正豢养在别院中等待找时机换个身份进东宫伺候,自己也时常在别院中厮混。如果让宋宣娆住进去,光是燕都府的官员来往都络绎不绝,金屋藏娇的事就变成纸里包火,再瞒不住众人的眼睛。
“就,就回你的郡主府吧。住了这么多年,也习惯些。”阿绚干巴巴笑着,“你看,襄王殿下已经让人打扫出来,又有唐先生给砚儿侍疾,送他回郡主府修养再适合不过。”
“可是,当初陛下金口玉言,将堂堂天水郡主府借给襄王小住,收回来也得陛下点头才是。”宋宣娆没想到阿绚会拒绝自己,顿时一筹莫展。
“没事,等下我回东宫,会先去王帐跟父皇禀报,顺便去看下桑娜。”
“那恳请太子殿下亲自修书一封给襄王,这样郡主搬回去也算奉命行事,不会遭人非议。”唐廷唇角一勾,同样身为流连芳从的男人,对阿绚心中的小算盘了然于心。
“好。唐先生思虑缜密,就这么办吧。”阿绚与唐廷对视一眼,便在小厮的带领下朝书房走去。
贺兰都尉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宋宣娆看他如坐针毡的模样,柔声安慰道,“我们如今挪出去也是为了方便大人查案,早些水落石出,我们姐弟心中的石头也好落地。”
“请都尉大人把这几天的收获都报给郡主吧。”唐廷端起半凉的茶盏,一气灌下大半,“真是不差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原来,下午服毒死去的二人在遗书中承认,是自己将狗血涂在天水郡主的马车中,意图引来猛兽,置宋宣娆于死地。还承认借出入伙房的机会,在宋砚喜爱的食材中加入慢性毒药,图谋不轨。如今东窗事发,未避免被下狱受皮肉之苦,只能先以毒药了结自己的性命。
“此等说辞,贺兰大人信吗?”宋宣娆怒极反笑,“两个平日连我姐弟面都见不到的粗使下人,忽然发了失心疯,平白无故就想要我们的性命,这也太蹊跷。”
“郡主,那妇人的遗书中有原因的。那妇人自称南楚流民,恨您和国公爷数典忘祖,为大羯皇帝效命,还要与皇子公主结亲。”贺兰都尉自知言语敏感,愈发小声下来。
“仵作可去查验过?”
贺兰都尉用衣袖摸了摸油亮的前额,“去看了,毒是鹤顶红,一但服下,片刻即亡。那两人的发色样貌看着像是楚人,不过籍契身契都是假的,具体身份如何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
唐廷背着手,悠然站起,“何为流民?乃是灾荒年间衣食无着,流离失所的逃荒者。他们历经千辛万苦,背井离乡,所为只不过是得一口饭食,活下来而已。好好的夫妇二人,从楚地穿大漠,翻雪山,好不容易进了国公府,有吃有穿,生活安稳。不想方设法生个五男四女延续香火,却对郡主和国公爷投毒,实在想不通图些什么。”
宋宣娆读完白帛上的遗书,冲贺兰都尉笑道,“唐先生说的没错。这两人自称来国公府六年,非但没生儿育女,也并未存下银钱。这些年边境连年征战,流民们涌入燕都自卖为奴的也不少见,不过他们都会想方设法攒下银钱为自己赎身,争取早日回到故土。这对夫妇倒是吃光用尽,不像心心念念想要归楚的模样。”
贺兰都尉叹了口气,“所以下官才吩咐封府,想要将事情彻底查清楚。”
“还有,他们既然都在国公府干粗活,又从何处找来那么多新鲜血液,以至于整整抹了一车壁。还知道我出门的习惯,会在车内熏浓烈的檀香,能恰好将血腥味遮掩过去。”
听着宋宣娆的查问,唐廷摸着下颌上的短须,笑得愈发神秘。
果不其然,贺兰都尉的大脑门濡湿的更厉害了。“时间有限,线索也不多,这些东西,下官,下官也没能查清。”
“草民倒是有个建议。”唐廷笑呵呵地起身道,“不如从小公爷中毒的事入手,看是遭了何种毒药,毒药又是从何而来。如此顺藤摸瓜,应当会别有一番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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