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无法师眼前一黑,庆幸方才没有跟随着站起,不然保准摔倒在地。
“郡主,臣陪您去。”轩云诚恳道,“路上情况复杂,襄王乃万金之体,也需要臣的保护。府里就交给葛巾吧,他从小就跟着我,想必不会擅作主张。”
“不可。”乔照开口,“今日郡主出门,会动用国公爷的马车。一般的乌合之众当然不敢靠近,回来时更是有官府之人跟随,钱小将军大可不必过于忧心。”
“本王腿脚还没好全,借郡主马车一用。”
宋宣娆欣然应允。
慧无在内厅看着面前集聚的兵士越来越多,厚重的大门被关闭,留下一室幽暗沉闷。
“这里没留伺候的人,就由草民为大师煮茶吧。”唐廷撩起衣袍,走到炭炉边,煮了两人份的清茶端来,笑道,“草民是楚人,不会煮那些花式反复的乳茶,也委屈大师返璞归真一回。”
“嗯。”慧无法师靠在墙边,拨弄着手中的念珠,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乔照和宋宣娆来到燕都府,没费多少口舌就请到副都尉贺兰卿出来。贺兰都尉五短身材,眉目憨厚,见谁都是一副笑样。
“二位贵人有何要事?”
宋宣娆刚要开口,只见乔照上前一步,漫不经心地开口道,“柳国公病了月余,巫医郎中见了十多名,无论多金贵的药都用过,却怎么也不见好。所以只能请官府插手,看看国公府究竟有何古怪。”
“是这样的么?”贺兰都尉将信将疑,只能试探宋宣娆。
“没错,家弟沉疴不愈,我心急如焚,也只能求助你们。”宋宣娆话锋一转,“当下慧无法师也在,众人皆一筹莫展,还请燕都府解燃眉之急。”
“郡主报王庭了吗?”
“没有,此事乃我弟弟的家事。陛下日理万机,不忍再劳烦他老人家。”宋宣娆顿了顿,“当然,如果查出有人刻意谋害,那肯定得陛下和太子亲自定夺。”
贺兰都尉点点头,“按本府的惯例,此次前往国公府探察,书吏和仵作都得跟着去,不知郡主可有忌讳?”
“无妨。”
回程马车上,乔照和宋宣娆相对而坐,车旁跟满了燕都府的衙役们。乔照撩开车帘,打量了几眼路边回避的百姓,回头对宋宣娆勾勾手指,“干坐着多无聊,过来看看呗。”
“有什么好看着。”宋宣娆嘟囔了一声,却也跟着凑了过来。
乔照奸计得逞,微微一笑,对她耳语道,“你居然不问我为何没把慧无法师的异样告诉贺兰廷尉。”
“你襄王殿下想玩醉翁之意不在酒,我柳国公府自然得奉陪到底。我就当你是为报上次在清源寺地窖之耻。”宋宣娆淡淡地说,“那庄无头案现在都没有眉目,你咽不下那口气,便拉堂堂柳国公府作陪。我说的可对?”
乔照掩面而笑,“多谢郡主配合。不过对那次的事,你真的不好奇吗?”
宋宣娆笑而不语。
“算了,看看燕都府怎么说吧。”
轩云领着十余个侍卫,立马横刀地站在国公府的朱漆正门前,翘首以盼。见四驾的大马车在衙役的包围下姗姗来迟,仿佛终于看到了救星,三步并两步小跑上前。
“末将参见贺兰大人。”
贺兰都尉也拱手回礼,“钱小将军,你这下可这折煞我了。我虚长你几岁,若不介意可喊一声大哥。”
“贺兰大哥。”轩云侧身摆了个“请”的姿势,“国公府最近出了不少事,只得借大哥一双慧眼,明辨是非。”
“能替国公爷和郡主排疑解惑,是燕都府的福气。”贺兰挽住轩云的手臂,一齐领着衙役们进了门。
宋宣娆和乔照坐在马车内,看所有人都进了府门,才慢悠悠的下了车。
“北羯可真够没规矩的。”乔照打趣道,“你堂堂天水郡主都没入府,反倒是让一个副都尉捷足先登。”
“有何不妥?”宋宣娆淡定地与他对视一眼,“咱们现在是有求于人,再说,无论在燕都何处,涉案之人官爵如何,一旦官府介入,都以燕都府为重。我年幼时也曾不理解,但现在想来,也得称赞陛下的英明决定。”
“你也认同这一点?”
宋宣娆欣然颔首,“燕都乃羯地都城,王公贵族、世家权贵多如牛毛,拐弯抹角的亲眷更是不胜枚举。若人人都以权势托大,整个燕都府就会形同虚设。所以陛下才颁布了这道旨意,让燕都府无论面对多强的权臣,都能放开手脚去查。”
乔照跟在她身后,慢慢走入府邸大门,心境豁然开朗。之前在恒都,眼见着官府查案,一旦涉及权贵之家,说情之人纷纷踏破门槛。尤其是一旦说情无效,钟鸣鼎食的贵族们就会拐弯抹角求到皇族和权臣门下,力求以权势相压。
楚帝在位才短短十多年,大理寺卿、大理寺少卿、九门提督和御史台官员递上辞呈的加在一起双手双脚还不止,更遑论那些或死于非命、或丁忧及告老还乡的。
乔照想起,这一点正是唐廷最痛恨却又无能为力的。身为读书人,本想着能以腹中经纶在庙堂上有所作为。却和大理寺御史台一样被众多权贵困住了手脚,面对为非作歹之人却无能为力,只能愤而递上辞呈或者同流合污。
宋宣娆还未走到正殿,就听到弟弟痛苦的□□声不绝于耳。忙问跟在身后的竹音,“唐先生可有办法了?”
“唐先生本来和慧无法师在外间聊了会儿禅道,后来小公爷热度又上来,便喊了几个小厮进来为小公爷擦身子。”竹音低着头,轻轻叹了口气,“这次吩咐的是用冰水,小公爷浑身烧的火烫,冷水一挨就起了疹子。虽然先生说热度退了疹子就能消去,可小公爷仍接受不了自己这副模样,哭天抢地了许久。”
宋宣娆想了想,停下脚步道,“那我就不进正殿。刚看贺兰大人带着仵作和差役往后院方向走,咱们正好去瞧个究竟。砚儿身边有轩云和唐先生守着,想必不至于出乱子的。”
乔照瞬间明白了她的用意,连忙表态,“我跟你一起去看看究竟。之前马车的事蹊跷颇多,还折了归一的性命,是水落石出的时候了。”
宋宣娆一言不发的从花园穿过,抄小道到了后院存放马车的地方。被拆的七零八落的马车犹如枯骨一般,零零碎碎散落一地,只有那块涂满鲜血的挡板触目惊心的搁在正中,周围几个仵作以白巾覆面,一丝不苟的察看着。
“大人可有眉目?”宋宣娆走到贺兰都尉面前,盈盈施礼道。
贺兰都尉不卑不亢,拱手回礼,“郡主稍安勿躁,下官带来的仵作都是经验丰富的,自然会尽可能还原真相。”
“不知襄王殿下……”
宋宣娆知道贺兰都尉的意思是让乔照回避,只能主动开口解围,“我的马车在去清源寺途中遇险,幸得襄王舍命相救,才逃脱一死。”
“下官看马车轱辘上粘了些灰色鬃毛,可是遇到了野兽?”
“是狼,孤狼。”宋宣娆面无表情,“当时马车正行至崎岖山路,差点被那畜生撞到悬崖下去。”
贺兰都尉叹了口气,“此事下官会如实上报。依郡主看,是否要支会太子殿下。”
“好。”宋宣娆眼看着仵作们拿出银匕,刮下殷红的血粉用白帛包起,心里愈发不是滋味。一旦此事涉及东宫,便会涉及王庭内诸多势力,柳国公府想独善其身也不可能。
贺兰大人背着手,在院内若有所思的踱着方步。宋宣娆和乔照各自在侍卫搬来的梨花木椅上坐下,对视片刻,默默无话。
“报,前院有新发现!”一位手脚伶俐的小衙役握着个纸包冲到贺兰都尉面前,躬着身子,把手中的东西郑重呈上。
“这些是在厨房的瓦罐中找到的,据小厮说都是柳国公熬药剩下的渣子。”
贺兰都尉打开纸包,面色渐渐凝重起来。
“郡主,襄王,此事非同小可。”贺兰都尉晃着肥短的身躯,三步并两步冲到宋宣娆面前,把纸包中埋着的银针抽出,“下官估计,有居心叵测之人对小公爷下毒。
宋宣娆接过银针,上面赫然凝固着薄薄的淤黑。递到鼻尖轻嗅,浓郁的药气中夹杂着一丝腥臭。
“怎么回事?”
“郡主,下官恳请立即将此事呈报王庭,彻查柳国公府。”贺兰都尉双手交叠在肩头,郑重躬身,“府内一应人等,只要接触过小公爷的汤药,一律带回燕都府收押。”
“只能如此了。”宋宣娆冷笑一声,“我也想看看,是何人胆大包天,连堂堂柳国公都敢下毒谋害!”
“据下官的经验,郡主和柳国公待人宽厚,未曾结仇。此毒非慢性毒药,虽来势汹汹,却也不至于要人性命。”贺兰都尉压低了声音,“只怕那幕后之人也不想要国公爷性命,或许,是想借赠解药的机会卖国公府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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