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宣娆摇摇头,“这一等一的好相貌,如今倒成了怀璧其罪。罢了,等明儿一早就备车,我亲自去一趟凌王府,看有没办法补救。”
“小公爷怎么办?”
“没办法,先把他困在府里,这么多年,他和桑娜公主也算两情相悦,一时遭此晴天霹雳,很难不惹出祸事来。”
她自然是一夜无眠,开始还有些晕眩,等到后半夜竟愈发清醒。外间不时传来竹音富有节奏的呼吸声,宋宣娆苦笑一声,心道这丫头倒是睡神转世,无论如何都能睡着。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她换上身不起眼的衣衫,带着竹音从角门走出,刚要登车,就被几位带着粗硬狼毡的男子拦住。
为首的那个上前一步,右手搭在左肩上,躬身行了一礼,“郡主,我们家爷有请。”
宋宣娆本能的心慌起来,却仍强撑着保持镇定,笑得淡泊从容,“你家爷是哪位,怎么不见名帖?”
他身后五短身材的男子走上前,抖开搭在手腕上的衣袖,一枚青玉雕成的鹰首赫然呈现在眼前。而玉佩的末端,则系着一挂柔软顺垂的明黄流苏,在男子青灰衣袖的衬托下格外惹眼。
放眼整个北羯,能用鹰首作饰的非皇族莫属,而在鹰佩上悬挂明黄流苏,除了堂堂东宫太子还有何人?
“看来我不得不进王庭一趟了。”宋宣娆微微侧过头,“竹音,去取我的腰牌来。”
刚要转身的小丫鬟却被拦住了。
“郡主,东宫人多嘴杂,隔墙有染。爷的意思,是让您去他在西郊的庭院。”五短身材的男子面有难色,“凌王殿下也在,您去了就能明白。”
既然话说到这份上,宋宣娆只能调转方向,领着竹音朝他们带来的马车走去。
骏马扬起四蹄,车轮在颠簸中朝城西缓缓前行,宋宣娆望着窗前垂下的浅金幔帐与空气中似有若无的一丝女子幽香,心中微微一怔。
料定那伙人也不敢光天化日之下假冒太子名义绑架皇族成员,但领着如此别有洞天的马车,公然穿过闹市,也很要些胆识的。
竹音心中紧张仿佛擂鼓,百无聊赖之下,索性取出随身带着的象牙妆盒,就着上面镶嵌的铜镜给自家主子细细描起眉来。
“郡主脸色白了些,需要用胭脂润润。”放下太子亲赐的螺子黛,竹音又随手拿起一小支玫瑰花膏兑成的绯红液体,用柔软的指腹在宋宣娆脸上涂抹着。
宋宣娆被竹音的指法拨弄的困倦不堪,“没想到你出门带的东西这般齐全。”
“凌王殿下素来极重皮相,小公爷才能在一众世家子弟中入他法眼。这些奴婢昨儿个就悄悄准备好了,郡主打扮的越是赏心悦目,说服凌王的几率就越高些。”
小丫头无心的一番言辞让宋宣娆觉得颇有几分道理,于是她灵机一动,随口问道,“那你觉得,咱们这位太子殿下喜欢什么。”
鬓角边细细按摩的手指一顿,竹音深吸一口气,“奴婢,奴婢不敢妄言。”
”放心,那些守在外头的大老粗听不到。”宋宣娆凑近少女近在咫尺的一张圆脸,压低声音耳语着。
“奴婢觉得,太子殿下什么都喜欢。熏天的权势、珍贵的珠宝、顺从的仆役……”竹音担心地瞟了眼自家主子,“连东宫中的美人都是花红柳绿,各有千秋。姿色稍逊一筹的是太子妃,可殿下照样宠爱有加,这样一来,倒让奴婢看不清了。”
宋宣娆笑道,“兼收并蓄,雨露均沾,此乃为君之道。但从这一点看,太子殿下比皇上做的好多了。”
“可殿下真的只是随性吗?”竹音疑惑不解,脱口而出。
“到了。”车帘被轻轻掀起,一座富贵人家的宅院俨然在眼前。门口憨态可掬的胖男子满脸堆笑,冲宋宣娆弯腰行了个大礼,“爷在里面等候多时了。”
宋宣娆和竹音狐疑的走进院子,又被引着进了内厅。厅内的家具均以黄花梨打造,陈设亦华美无匹。
“阿娆,你来了。”掀开细碎珍珠和珊瑚穿成的窗帘,阿绚大步流星走到宋宣娆身前,指着她面前光滑如琉璃的巨大贝壳道,“这是暹罗国出产的砗磲镜,别看白天普普通通,夜里在烛光的映射下可比青铜镜都好用些。”
太子使了个眼色,竹音会意,不动声色退了出去。
“这宅院是殿下的?”宋宣娆有些难以置信,她印象中羯帝大为赞赏太子阿绚不惜奢华,连东宫内都多用铜器,不像王庭内的几位高位妃嫔,仗着宠爱几乎只用金器。
“置备了有一些日子。”阿绚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镶嵌红宝石的玛瑙梳子,“可惜一直没有机会带你来。”
“你东宫里的莺燕还少吗?”宋宣娆眯眼笑道,“随便装上一车,就已经热闹非凡了。”
“她们嘴多,难免不会对太子妃透露,若是丹朵知道,不出三日父皇也会听说。”阿绚舒适地半躺在雪豹皮枕上,“好端端的,我堂堂一国储君,又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
宋宣娆定睛在雪豹美丽的花纹上,微微有些眩晕。只得陪坐在旁,无奈而温柔地笑着,“听说凌王殿下也在这儿,我去看看他。”
“他昨儿个闯进东宫,喝了个烂醉,现在酒还没醒。”阿绚顺手捏住宋宣娆的玉指,“待会儿咱们一起去看看。”
宋宣娆的一颗心几乎跳到嗓子眼,却仍风平浪静地笑着,“凌王殿下素来气度华贵雍容,很难想象他酩酊大醉是什么光景。”
“痛饮狂歌,坐卧不宁,胡言乱语。”
“殿下可知所谓何事?”
阿绚翻了个白眼,”这事与你弟弟有几分关系,毕竟父皇决定把芳蒂公主赐婚给他,凌王却固执的认为你弟弟该娶桑娜公主。毕竟他俩一块儿长大,自幼青梅竹马,结为夫妻相处起来也更容易些。”
“其实……我也本以为陛下会把桑娜公主赐给砚儿。”
“这个嘛,父皇过去只说砚儿温文尔雅,一表人才,是块做驸马的好料子。至于具体下降哪位妹妹,却也没有点明。其实芳蒂在王庭的地位比桑娜高上许多,毕竟她母妃是皇祖母的亲眷,又是堂堂将门虎女,还诞育了睿王。而桑娜的母亲,只是个人微言轻的宫女。”
宋宣娆想起弟弟昨日痛苦不堪的模样,只能强颜欢笑道,“所以,陛下是用这门亲事安顿娘娘的丧子之痛么?”
“父皇开始还不乐意,芳蒂的母亲一哭求,这事就妥当了。”阿绚坐起身,展臂将宋宣娆抱进怀里,“木已成舟,你再懊恼也是徒劳。”
宋宣娆顺势滑跪在地上,脱离了阿绚的怀抱,“殿下,砚儿昨夜也整整折腾一宿,现在仍旧昏睡着,恳请殿下向皇上进言,求陛下收回成命。”
阿绚支颐不解道,“芳蒂不好吗?论脾气是霸道了些,相貌也不如桑娜温柔出挑。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满朝文武只会羡慕你弟弟捡到了宝。若是睿王还在,芳蒂自然和从前那样眼高于顶,也不可能看上个没有实权的国公府。”
宋宣娆正欲开口哭求,忽然厅外传来一声刻意的咳嗽,“殿下,凌王醒了。”
阿绚扶起宋宣娆,甩下一块带着浓郁龙涎香气的丝绸帕子,就快步走了出去。
“稍微收拾下,和我一起去看看凌王。”
宋宣娆不敢拖延,就着砗磲镜的光晕,草草整理了衣衫和头发,就匆匆跟了上去。阿绚回过头,温柔一笑,又恢复了谦和而体恤的储君模样。
相比之下,凌王就大为失态了。瘦削的身体埋在锦绣堆砌的床笫间,只余下浓密乌黑的一头秀发。听见脚步声自远而近,心力交瘁的少年连忙转过身,挣扎着坐了起来。
少年白皙的面庞上,黑曜石般明亮的眼睛肿的跟烂桃一般,嘴唇也干裂着,粗重的呼吸还带着浓烈的酒气。几缕发丝凌乱的粘在鬓边,显得整张脸又尖又小。
单薄的身躯摇晃几下,宋宣娆连忙在床头坐下,伸手扶住眼前弱不经风的凌王。
阿绚只觉得面子有些挂不住,“闹了一宿还不够,你有完没完?”
凌王紧咬嘴唇,红肿的双眼水光潋滟,将哭欲哭,楚楚动人。
“没事的,砚儿昨日也喝了不少,只怕现在还昏睡不醒。”宋宣娆伸手把他粘在脸上的头发摘下,“我让后厨煮些养胃的小米粥来,再配上你最爱的炙驼峰,好么?”
凌王哼了一声,依旧不说话。
这时候有美貌侍女端来殷红酸甜的醒酒汤,与阿绚默不作声交换了眼色,便殷勤地半跪在床前,“殿下,奴婢服侍您趁热喝了吧。”
凌王心烦意乱地伸出手,一下子连托盘带汤水掀翻在地。
“胡闹。”阿绚忍不住上前一步,低声喝道,“为兄昨日已经承诺,要将桑娜许配给更显赫的人家,你怎么还一意孤行。”
“桑娜不是太子哥哥你,权势也好美貌也罢,只要能入眼的女子就可以纳入东宫,尽情享乐。”少年抓着宋宣娆的手,一嗓子哭开,“桑娜只想嫁给心仪的人过平凡日子,她有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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