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李元谋奋力咳嗽了几声。
乔照瞬间清醒过来,与唐廷对视一眼。
“殿下,虽然这是北羯的土地,还是得谨言慎行。”唐廷揽衣站起,“臣告退了。”
“我以后会注意的。还有,关于郡主的脉象,你千万要保密,不许说与任何人。”
乔照眼见木门被唐廷推开,清冷的夜风瞬间灌了进来。李元谋对唐廷点点头,握着剑走进屋内,“唐长史看起来挺不痛快的样子。”
“他向来如此,听不得直话,搁置几天也就好了。”乔照懒洋洋的坐起身,对李元谋笑道,“反正今天气走的也不只他一个。”
“襄王说的是,郡主?”
乔照捶了李元谋一拳,“是啊,本王劝她是否愿意回归我大楚,结果被好生奚落一番。”
“这样啊……殿下,此事非同小可,急不得。”李元谋握紧了腰间的剑,环顾左右,“那是因为郡主并不知道您的雄心壮志,没准她认为王爷是受什么人的指事来试探的。”
“算了,来日方长,慢慢了解吧。”乔照抽出佩剑,往李元谋面前一顿,“月色朦胧,咱们去后院切磋一番如何?”
七七四十九日很快过去,睿王之死犹如一粒坠入江河的流星,一阵水花之后就溘然消散了。只有手臂仍然包扎着的肃王出现之时,众人才想起北羯朝中仍然还有过一位肃王。
此时的南楚已是春末夏初,经过漫长的对峙,缅人叛军和围剿楚军都早已疲累不堪。北羯派去的铁骑由于不适应沼泽作战,被安排兵分两路,试图绕过多雨潮湿的沼泽,从四周山脉开辟小径,协助楚军主力包抄叛军,试图一举歼灭。为此,楚皇特地派遣太子豫章亲往前线督战。
消息传到燕都,朝中群臣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天水郡主府中。乔照一切动静如常,或在府内读书舞剑,或带着内侍出门闲逛,悠然自得仿佛出入无人之境。
深居国公府内的宋宣娆听闻此事,趁弟弟从王庭下学回家的功夫,端了一盘亲手做的酸枣牛乳方酥来到主殿,想探听些外边的情况。
宋砚吃着糕点,待姐姐说明来意,便猴儿似的跳了起来。“怪不得,今日遇到国师,也拐弯抹角的问起我,想知道你有没有挪回郡主府的打算。”
“我?”宋宣娆揉着额角,“国师大人真的这么问?”
“千真万确,凌王也在旁边呢。”宋砚喝了一大口茶水,“我只能如实说,府内一切如常。还告诉他我希望你多住一阵儿,就算想回去也得尽力挽留。”
宋宣娆顿时明白了,国师大人醉翁之意不在酒,表面上关心自己的起居,实际上想要了解乔照是否把归楚提上日程。
她佯装不知,“国师怎么说?”
“他什么也没说,让我带他向你问好,还说有机会要亲自上门拜访。”宋砚不屑一顾的翻了个白眼,“什么玩意儿?突发奇想登门是嫌我们太清净了吗,这么多年也没见他对我示好过。”
“无妨,你若不喜欢,只需要随便应付着,别失礼就行。”宋宣娆眨眨眼睛,“凌王应该对这些事务不感兴趣,不像肃王,虽然胳膊残了,听说仍旧狗皮膏药似的黏着国师。”
宋砚轻笑起来,“怪不得太子殿下说姐姐是女中诸葛,在府中大门不出,三言两语却把肃王的丑态描了个活灵活现。”
说到太子,宋宣娆觉得面颊如烛火灼过,清清嗓子正色道,“问你正事呢。”
“凌王说,对于南楚战事,朝廷上如今分为两派,一派是建议陛下见好就说,召回派去南楚的驻军,让那南楚皇帝兑现承诺。”宋砚眉头微皱道。
“也不错,毕竟南楚不像这里,沟壑连绵,沼泽遍布,金兵铁骑看似威武,却发挥不了太多作用,一不小心人困马乏,还容易折损。”宋宣娆意会道。
宋砚拿了块糕点在手中,轻轻咬掉一个角,“还有几位大臣觉得皇上可以乘胜追击,既然南楚已经派太子亲临前线,对于战事可就十拿九稳了。只需拖延几个月,在南楚百姓眼中,大羯可就是雪中送炭、共同进退的救命恩人。这样即使南楚皇帝耍赖不兑现承诺,陛下或斩杀襄王以儆效尤,或挥师南下荡平楚都,也是师出有名,不会遭遇太过激烈的顽抗。”
宋宣娆脸色大变,“凌王殿下从来清心寡欲,只寄情声色犬马,怎么会突然同你说这些?”
“最近朝中议论纷纷,凌王不过是听身边人说了几句,当笑话讲给我听的。”宋砚不解地抓抓头,“不过皇上之后也打算请那南楚襄王上殿,试试那小子的深浅。”
宋宣娆怕弟弟看出端倪,强忍着剧烈的心跳,与他闲话几句,才借口困倦,扶着竹音的手回了后院。还未走到房内,她感觉胸口猛的剧痛,咳嗽一阵,丝帕上竟显出缕缕血迹。
“奴婢这就去请巫医。”竹音见状,慌忙把她扶到床上,找出郡主府的腰牌就要往外走。
“老毛病了,每年冬春都会犯,今年已经迟了好久。”宋宣娆笑得虚浮,“巫医汤药的滋味我算是怕了,过去吃了多少都不见好,还不如不管它,过几日也就慢慢恢复了。你替我温碗梅子汤来。”
竹音连忙照办了。宋宣娆就着竹音的手饮了半盏酸香的汤水,闭目养神片刻,渐渐缓了过来。
“巫医说过,郡主是年幼时奔波劳累落下了病根,既不能太累也受不得刺激。可小公爷方才也没说什么呀。”竹音想到宋宣娆姐弟方才的家常闲聊,纳闷自家主子怎么忽然犯起病来。
宋宣娆闭着眼躺在床上,庆幸没让心性天真的弟弟发现破绽来。如今南楚叛军节节败退,本该一鼓作气鸣金收兵,却让太子亲临前线收取战果,也不放北羯铁骑归来,此举事出反常必有妖。
南楚太子豫章,乃中宫皇后嫡出,年少时就以博闻强识比其他皇子更受楚帝爱戴。可如今年纪渐长,却吃的心宽体胖,纵情声色犬马,与昔日的精明强干判若两人。宋宣娆静静地想,如果有人想借机除掉这位楚帝唯一的嫡子,此次督战就是最好的机会。
战场上从来千变万化,刀枪无眼,尤其是此次平叛,缅人天性刁蛮残暴,北羯援军又不擅平地沼泽之战,被安排进山伏击。如果太子豫章看到缅人节节败退,率众追出,被北羯骑兵误伤不治。这一切都顺理成章,天衣无缝。
到那时,楚帝大怒之下,没准会让楚军倒戈,围剿北羯援军为子报仇,就算极度忍耐,也不会再兑现盟约,将金银铁器珠宝乃至城池拱手让与北羯。
再此情形下,出质北羯的襄王乔照会被盛怒的羯帝公然斩首,以儆效尤。这招果真够狠,一下子就能轻易除去乔照和乔豫章两位皇子。
想到这里,宋宣娆再也躺不住了,挣扎坐起,低声唤守在床边的竹音过来。
“你找个机会回趟天水郡主府,看能不能请唐先生过来为我看看。”
唐廷的医术有目共睹,连身受重伤的断臂小兵都能救活。竹音不疑其他,忙点头答应,还不忘带了一小匣银票作为诊金。
唐廷见竹音飞马而来,又奉上银票,顿时对竹音的来意心知肚明。
“姑娘稍等片刻,我去跟王爷汇报一声。郡主的病不急吧。”唐廷收起银票,眼睛笑成了月牙。
“你怎么知道?”
“若郡主病势汹汹,姑娘肯定会日夜服侍左右,也自有王庭的巫医照看,哪有功夫亲自走一趟。”唐廷摇着纸扇,胸有成竹道。
竹音看唐廷一副贱兮兮的模样,胸中的无名火腾空而起,随手拔出腰间佩戴的匕首,“唐先生,你若再耽搁,奴婢只能先带你去国公府,之后再向襄王请罪了。”
唐廷依旧嬉皮笑脸着。
“如果不信,咱们可以试试。你猜这院子里的侍卫和侍女敢不敢拦我?”竹音摇晃几下手中的匕首。
“好说,好说,姑娘先把凶器放下,君子动口不动手。”唐廷见状,赶忙提起袍子,向乔照汇报去了。
“太好了,没想到她还惦记着我。”乔照眉飞色舞地把手中的书一扔,“咱们就来个将计就计如何。你稍微等一会儿,我扮成药童,去国公府见郡主。”
“您……要去探病?”唐廷清秀的脸扭成了苦瓜,“使不得啊,虽说北羯风气开化,不像咱们南楚那样讲究男女有别,可郡主是跟别人定了亲的,那个人还是北羯的太子!”
“那又何妨?”乔照撇撇嘴,“又不是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本王只是想印证自己的猜测罢了。”
这时候,虚掩着的门忽然被敲响三声,乔照刚说了“进”,就见到衣着整齐的红豆愁眉苦脸小跑进来。
“主子,王庭内有贵人邀请您去一趟。”
唐廷连忙站起,“这可使不得,快去回了那人,就说襄王殿下偶感风寒,怕过了病气给人,这几日已经闭门不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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