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奈奈需要离开时,化野听了没几个故事仍意犹未尽,告别时依依不舍地挥舞一副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的墨镜,当成手绢一样。
那哀怨的声音直到远离了海边村庄,也依旧余音缭绕,奈奈顶着满头黑线大步走进山林。
这两天山间下了一场大雨,山里的路也有些泥泞,鞋子沾上了草屑,袖子也湿掉了一小块,路也变得不好走,尤其是到了晚上,山间里的温度会降低,雨水冲刷着万物,想必雨后的空气也会格外的清新。
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奈奈比预计返回时间迟了一天,它重新回到玲花婆婆的村子里,围栏里的晾衣架上挂着一些男人的衣物,根据凉介所说,他要把父亲带回来前,把父亲的衣服多晒晒,困在柜子里有段时间了有些泛潮。
男孩稚嫩的脸庞上满是期待,不过还是能看出些许忐忑不安。他看到奈奈和笑面青江走来,兴奋地冲着他们叫了一声。
随后迫不及待地跑进房屋里,把玲花婆婆喊了出来。
祖孙俩热情地招呼奈奈两人,四个人静静等待下一个月圆夜的到临。
天际的月亮愈发浑圆,第二天早晨奈奈等人就早早起床准备好,直接往之前的山洞赶路。
走了半天终于到了洞口,这时凉介才发现自己手心里出了一堆汗,两只手湿漉漉的。花了点时间才强压下紧张感,对带回父亲的期望越来越浓厚。
“凉介,刚才说的话全部都记住了吗?”
“嗯!虫师大人我都记住了,不要遗失枯草、不要和虫说话、不要吃喝里面的东西,找到父亲后马上带着他回到两界交汇处!”凉介紧握装着枯草的盒子,大声回答。
“好,等到了晚上我会第一时间找出漏洞,之后你就进去,漏洞也会使另一个世界的虫大量跑出。
我不会停留在山洞里,会在山洞外引走这些虫,维持短时间内两界交汇处的稳定,找到你父亲后一定不能有任何停留,跑出来。
凉介,如果无法把你父亲带出来,你就自己回来吧,奶奶她还在等你回家。”
说到最后,奈奈声音变轻,带着一丝惆怅。
凉介抿了抿嘴,没有让任何声音从喉咙里破出,只是慢慢地点了点头。
看出凉介内心的挣扎,奈奈没有多说什么,示意男孩跟上,再一次进入这个黝黑的山洞,而笑面青江则是警惕地拔出了自己的本体刀刃,守候在山洞旁边。
他们还需要等待,现在外面还是白天,夜幕降临后才是至关重要的时刻。
对于凉介来说,虫的世界是一个很陌生的世界,此前稍许听说过虫的事迹,但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能够看见它们,虽然只能看到趋近于实体的虫。
若是平常,这种带着缤纷亮丽的发光生物,凉介或许会对此产生兴趣,甚至觉得很漂亮。然而,当有家人受到了牵连,被虫困住,导致他对这些奇异的生物多了几分抗拒,甚至有些厌恶。
凉介悄悄打量着沉默的奈奈,心中敬畏:一直与这些生物打交道,也很辛苦吧。
太阳已落山,黑夜开始降临,夜间的昆虫们开始叫唤起来。
天空中出现了一轮圆月。
奈奈仔细寻找整棵巨树的违和之处,终于凭借着经验,拿着细长的银针猛地从树干侧面扎入树皮的缝隙中,树皮底下有东西在蠕动,那东西不断的想要破皮而出,却被她用一根针牢牢固定住。
过了一会儿,那个东西不再挣扎,有金黄色又带着一点碧绿的液体顺着银针流淌下来,这液体很像光酒,慢慢的越聚越多,还有更多沿着树干往下倾泻。
不多时,整个山洞被这流出的液体所淹没,漫延到了凉介的小腿处。
树上突然出现了波浪般的纹路,树干前面的空间扭曲着,形成了一块屏障。
“趁现在!”
奈奈一把将凉介推入屏障,人接触到屏障瞬间被吞噬。
片刻后,树干的最上面连接着树枝的地方,有一条小小的黑红色触手试探性地探出,又立刻缩了回去。等到触手再次探出时,树上被银针戳出的洞开始自我缝合,然后堵住了往外流的液体。
触手生气般敲击树干,最后隐入空气中,不过屏障一直没有消失。
“原来「环」真实的样子长这样,虽然只看到了一点部分,那也值了。”
奈奈拿出笔记在纸上,画上看到的「环」的一个部分,为了报答银古老师教授给她的东西,同时也是为虫师们完善资料。
现在该点燃虫烟了。
大量的虫从地上的液体中浮起,缓缓飘向洞口,液体没有消失,而是渐渐潜入地底,滋润这片土地。。
“真是令人头疼啊,突然出现那么多虫,这片森林要被冲击。”奈奈扶了扶额头。
若是短时间内聚集大量的虫,会产生不良的影响,若有人此刻进入山林,很可能在森林里迷路。
而她的结界对这个世界里的生灵起不到任何作用。
驱散虫的烟气逐步上升,向四周扩散。
凉介进入小世界后,被四周的景观惊呆了,他看到了无穷无尽的虫,就如奈奈所说的那般这是虫的世界,但令他头疼的是整个视野被虫遮掩,除了虫身上散发的光芒,就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黑暗。
这让他感到迷茫,在这片虫海中找到父亲,好像非常的困难。
他冷静下来,闭上眼沉下心。按照奈奈大哥的说法,进入到这里后他就拥有了看见没有实体的虫的能力,然后找到黑暗中的一条河流,他找到这条河流时,一定不要被眼前的景象诱惑,绝对不可以迷失自己的思考能力。
大脑变得清醒,闭上眼造成的黑暗逐渐开始拥有亮光。
凉介看到了进入小世界前看到的树,视角开始拉远,他看见奈奈在洞门口驱逐那些虫,也看到了来时的那些花草树木,再远一点,他看到了奶奶还在家中翻着父亲常用的工具,轻轻抚摸着。
他好像与树融为了一体,看到了好多东西。
心中有一个声音一直催促着他看地面,当他低头望向地面时,在脚底下有一条光河从地底深处流过。
这长存于黑暗之中的光河被称作为光脉,它是地下光酒汇聚、流经的地方,四处游离,光脉所经之处,会带来生机盎然,所以草木比其他地方过于旺盛之处,很有可能那是光脉流经之地。
它是生命的本源。这巨大的光脉在整个黑暗的世界里,格外的吸引人。就像久居黑暗的人,会不断的追逐着光。
隐隐约约之间,凉介在光脉这条河流的对岸看到了一个步履蹒跚的声影,他拼命喊着对方,可那人久久未回应。那人穿着褐色的和服,黑发中夹杂着一些白发,就这么在河对岸走走停停。
凉介就这样一直喊一直喊,喊到嗓子哑了也没有放弃,不断呼唤着父亲,但是父亲对儿子的呼唤没有给出任何回应。眼睁睁的看着父亲往远处走去,凉介急忙追上去。
“别过去。”
陌生的声音响起在凉介的耳畔,凉介侧过头就看到一个银白色头发的男人站在了光脉上。如果奈奈看到,就会立刻知道这是她的老师。
“您是?”
“你过去了,就永远回不来了。”银古一手插着口袋,一手捂着左眼,提醒对方。
“可我我父亲他不回应我,我是他儿子啊,为什么不回我”凉介再也止不住眼泪,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快溢出眼眶时却什么也没掉下来。
“我不是本尊,这是我的意识体,你存在于这里的也不是本尊,同样你父亲也是。要想你父亲回来,隔着河流跟随着他,不停的讲述你和他羁绊最深的时刻。这样,他才有可能醒过来。”银古回答。
“羁绊最深的时刻?”凉介绞尽脑汁地思考,回想过去往事,记忆如潮水般袭来,而他要做的是找出最深的那个片段。
他想了片刻,隔着一条河,边快走边大声诉说。
“父亲,你还记得吗!
你引以为傲的做木工活,小时候我看隔壁弥助有他爸爸外出时给他买的新款式风车,那要跑很远才能买到,你那时候摔伤了腿,我又不懂事哭闹着问你要同样的风车!
我偷偷看到那时候你忙活了一个晚上做了好几个风车,为了做一个最完美的,我那天晚上就后悔了,父亲对不起直到现在我最喜欢的东西还是那个风车啊!”
凉介惊喜的看到那个身影停下来了,更加大声的说:“我答应过奶奶的,我会把你带回来!父亲,我是凉介啊!奶奶和我一直等着你回家,已经有一个月了——”
“睁眼,然后马上出来!”银古打断。
凉介赶忙照做,睁开眼的一瞬间,离开他一米范围,出现了熟悉的身影,只是对方非常眼神呆滞。
一种恐怖的危机感马上席卷而来,凉介二话不说就拉起父亲的手跑,向着出口狂奔。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障碍,一鼓作气冲过虫海。
身体感受到波动的那一刻,凉介看到了站在旁边的奈奈,喜极而泣。他一直拽着父亲的手没有放开,但男人这个样子怎么看都不太对劲。
“先回去再说吧,「环」要陷入另一个世界里了。”奈奈拍拍凉介的肩膀。
凉介回头看了看那位在里面劝他的银发男人,结果对方仿佛就只是出现了一下下而已,已然消失殆尽。
“那个——,虫师大人,我刚刚好像在一条充满光的河流上,见到了一个银色短发的男人,您知道他是谁么?如果能见到他,我想亲自感谢他一番。”
“银色短发?发光的河流?啊应该是我的老师。”奈奈摸了摸他的头发,笑道,“我也不知道老师他在哪里呢,或许以后有机会遇到哦。”
断开两个世界通道的一刹那,凉介手中的枯草变成了粉末,它的使命已经行使完毕。
回到村里,正好还是深夜,村子里只有一家亮着烛光,那正是玲花婆婆的家。
泉太郎一直保持着这副呆滞的模样,一路上凉介多次呼唤他也没有任何反应。
玲花婆婆看到这样的儿子,眼泪很快浸湿了衣襟。
她端出刚做的晚饭来摆在个人前面,原本想喂自己变得已经木楞的儿子,没想到泉太郎主动端起了碗筷,僵硬的一口一口吃着,直到碗里的米饭没有。
玲花婆婆还想给他多盛一碗,被奈奈制止了,长期没有吃饭的人一下子短时间内吃多了反而会致命。这一个月来,恐怕泉太郎半虫化了所以才没有因为饥饿而死去。
奈奈温声开口:“他还能治,幸好没有完全虫化,只是半虫化状态,从今天起就每天和他说你们所在一起度过的日常岁月,不要停止,应该不会超过一个月就能意识完全清醒。再加上这个驱虫药,每天两次,一次一包,坚持十五天,体内的虫就能祛除干净了。”
第二天早上,奈奈启程准备离开,她婉拒了对方给予的钱财,只要走了一把泉太郎以前常用的短刀。
在凉介和玲花婆婆的感谢声中,她挥手示意离去,旅行箱内还多了一些木质化的死虫尸体,这是从古树上取下来的树皮。
从今往后,那个山洞被人为的填埋了,再也找不到入口的身影,也没有再听说过「环」造成的事迹。
这个村子里又多出了一个吓小孩的传言,据说不听话进大山里的小孩啊,会被大山抓去永远的与亲人相隔,在彼界感受无尽的孤独。
再后来啊,有一位银色短发男子路过玲花婆婆所在的村子,站在山上看到男孩拉着他父亲的手欢声笑语,两人还买了两身新的和服,看上去神采奕奕,重新回归到正常的生活中。
他笑了笑,看来他的那位弟子做的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