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夜燥热,晚霞在天边一层叠一层,透着云彩映出好看的颜色。
河边,一群老爷子围坐在亭子里纳凉,旁边是沾水的垂柳和几枝修竹青翠欲滴。
江皋穿着一身病号服走街串巷,不少人朝他身上投来异样的眼光,初见是惊艳,仔细看,却在触见异瞳的时候,吓得步子都快了几分。
有小孩经过他,好奇的问旁边的大人,“那个哥哥为什么穿着病号服出门呀?”
“你管那么多!快走你的,小心等下疯子来打你!”
江皋对于这些话置若罔闻,他只是不停地打着温欢的手机,像个被抛弃的小孩,脸上无助,担忧,害怕又难过。
他找不到她们的家了。
他也找不到他怕黑的温小狗了……
盛夏本该是燥热的,可江皋现在却是从心底透出凉。
从天光大亮到暗夜倾袭,他始终在街道每个角落搜寻着。
他企图看到那晚迷迷糊糊中被温欢带回家的那条路,或者企图在某个地方看见温欢。
可似乎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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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欢赶去轮滑场地的时候,主教练已经开始摆桩杯了,她顾不得站了一天的腿疼,连上去帮忙。
她脸上并没有任何异色,今天只是第一天,往后,会有无数的这样的日子等着她,所以她不能喊疼。
教轮滑的主教练是个体格比较健硕的男生,他主要负责教他们这个点的小孩。
等他们场地摆好,一群小孩被家长带着陆陆续续的来了。
就在河边的空地里,一群小不点煞有介事的问教练好。
而他们的婆婆奶奶,爸爸妈妈则是在不远处坐着等。
温欢其实以前也没有系统学过轮滑,她之所以会轮滑是读小学的时候,身边一群小孩都喜欢滑轮滑。
而她没有意外的和她们打成一片,每到下午或者周末都会穿上旱冰鞋跟他们在广场滑轮滑。
只是后来大家的兴趣又被其他吸引了,但她却久久地停留在轮滑上,出不去了。
那种恣意的,在风中放飞自我,任她掌握的感觉,是她年少时光里难得的畅快。
她虽比不上专业的,但凡是关于轮滑的视频她都在网上看过并仔细揣摩过,所以面试那天,她一展示便被老板毫不犹豫的录用了。
主教练虽然看着体格大,但其实是个热心的汉子,他在教小朋友的时候很温柔,也很耐心。
温欢在旁边跟着,他一边教小孩一边告诉温欢要怎么去教孩子。
从最简单的独立滑行,再到能够倒滑、各种花式滑,温欢被教了个遍。
许是第一天认识,两人之间的气氛还是有些尴尬,只是在教习的时候好一点。
等孩子们自由活动的时候,两人就有些相顾无言了。
温欢没有蔡蔡那般自来熟,不说话的时候人清冷冷的,看着不是那么好相与。
不过在对待小孩的时候,脸上却难得的露出温柔。
许是主教练知道两人将长期相处,不熟稔也不好配合教学。
所以在一旁捣鼓了半天,把自己的一包李子分成了两包,其中一包递给了温欢。
“那个,我叫许高阳,这是我白天自己去乡下摘的李子,你拿回去吃。”
许教练人在她面前虽有些腼腆但还算得上是高大威猛,一句话说得憨直。
温欢想拒绝。
“我们以后要长期相处的,你还是接着吧,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面对你。”
温欢像是被看穿了心思,只好接过李子道谢。
她的反应平平把许高阳弄得摸不着头脑,现在的女孩子还真是不好相处。
兼职的教授轮滑,从晚上7点到9点,结束后再收拾一下场地,差不多就要接近十点了。
路灯落下惨白的光色,河边的风过带来几丝凉意。
小孩都已经被家长接走了,也是这时温欢才敢真正的去滑轮滑。
她背着手绕着空地恣意的跑圈,许高阳那边在和老板交涉今晚上的开单。
他们这里会时不时有家长寻来报名的。
但温欢还并没有这样的业务经验。
彼时月光凄淡,被云层掩着皎洁,照得路上的少年身形单薄。
他如芝兰玉树般瘦挑的身姿有些晃荡,而手上一遍又一遍的按下重拨。
他找到家了,但是温欢不在。
楼下的老张头说她早上就出门了,所以她应该是看到她的消息的,但她却没回。
江皋的眼神里浮现一丝戾气,几乎的要将自己给撕碎一般。
他只知道,他要找到温欢。
然后问她,为什么丢下他。
就在他索性要将自己手机砸下去那一瞬,他看到了河堤边的少女。
在垂柳掩映的河堤旁,在茭白的灯光下,少女的身影如同神明指引,在风中绚烂起舞。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这是江皋独独的想起的诗句,还是今日白天随意在平台上恶补的诗。
他喜她之所喜。
江皋的眼神惊喜,修尔,却见少女的旁边出现了男生的身影。
他们的影子拉得斜长,合在一起。
他看见她跟他说话了,还接过了他手里的东西。
一瞬间有什么直冲脑门,江皋的眼里几乎瞬间充血,红得吓人。
温欢正要接过刚刚自己放在旁边的李子,触不及防手腕就被人一把握住了。
她抬眸,触及到的是江皋那双饱含怒气的眼神。
几乎不由她思索,下一瞬她便被推到了一旁的路灯杆上。
男生的手遒劲有力,温欢被他摁着肩,肩抵在他放在电线杆的手背上,虽不至于疼,但却挣脱不开。
但温欢依旧委屈的红了眼,“江皋,你发什么疯。”
“发你的疯,我疯了一天了!”江皋几乎是吼出来的。
他红着眼,额头抵在她的脖颈处。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但他就是疯了没见到她时疯,见到她后更疯。
他用几乎恳求的话在她耳畔呢喃,“别丢下我。”
“求你。”
温欢的心一瞬间像是被触动了一根弦,有些密密麻麻的难受。
她的手捏着他腰际的衣服说“你先放开我。”
江皋抬头对上她的眸,温欢怔住了。
那双眸里含的东西太多,她从不曾想,那个威胁她,打趣她,算计她,甚至装作大男人模样的他会是这般脆弱的模样。
“乖。”
一个字让江皋慢慢的松了手。
温欢站直了身子,回眸看去时,才发现刚刚垫着她脑袋的手背红了,在白皙的骨节上十分的明显。
“你怎么跑出来了?”温欢问。
江皋道“你不回我消息,打你电话也不接。”
温欢眼神有些闪躲,“我今天做两个兼职呢,太忙了,没时间回你。”
江皋眼皮跳了跳,可她刚刚分明还在滑轮滑,还像跳舞一样滑轮滑,还滑给别的男人看。
江皋想起别的男人,身上顿时又起了刺。
他阴鸷的眸子盯向不远处的男生,那人嘴都已经成喔形了。
见江皋看过来,连举起一个手老实交代,“江哥,我啥也没做。这你女朋友啊?”
“江哥?”温欢敏觉的捕捉到了这两个字,问许高阳,“你认识啊?”
许高阳立马道“谁不认识江哥,我们学校……”
“我不认识他。”江皋打断他的话。
说完想拉温欢走,见她还穿着溜冰鞋,将她带到了一旁小凳子上坐下,蹲下身去就给她帮溜冰鞋。
那动作自然得看得一旁的许高阳都呆了,他不是看错了吧,那可是江皋啊。
他们学校出了名的偏执狂,从入校开始,凡是有不怕死敢惹他的,最后哪个不是恭恭敬敬的唤他一声哥。
可现在,他竟然蹲在小姑娘身前给人家换鞋,许高阳觉着定是自己活腻歪了,否则怎么看得见这一幕呢。
他一脸不敢置信的去帮忙拿温欢的鞋子,有只手却比他动作更快的拿走了。
真是……见了鬼了。
江皋拉着温欢走时,许高阳突然想起了,连提着李子追上去道“李……李子。”
江皋晲了他一眼,许高阳立马缩回了手。
温欢见了连伸手接了过来。
还不等温欢再说谢谢,江皋就把人给拉走了。
温欢有些无奈的被他拖着,小声唤他,“江皋。”
没人应。
“江皋?”
还是没人应。
“江皋。”
“江皋。”
“……”
他像是报复般,不管温欢怎么喊,他都没有要应她的意思。
最后还是温欢委屈巴巴喊了句手疼,江皋才停下来。
看着她手腕当真被自己箍出了一圈红痕,有些心疼。
但嘴上却道“活该。”
温欢委屈了,“我都上了一天班了,全身都疼,你还拽我。”
江皋……
“对不起。”
“你说什么?”温欢道。
“对不起。”
少年的眼神诚挚,发红的眼睛渐渐消散去戾气,他伸手接过温欢一直提着的李子,指腹轻揉她的手腕。
温欢的心微敛一动,有些不适应的抽回手。
他……竟然道歉了?
温欢恍惚一瞬,见江皋还盯着她的手腕,连说“我没事。”
“我送你回医院吧。”她看向他。
江皋道“不要。”
“你这样跑出来李医生会担心的。”
“不要。”
“那你要做什么?”
“我要跟你呆在一处。”
周围的风寂静了一瞬,梧桐树叶在路灯光下有些忽明忽暗。
少年的眸波光流转,坚定而不移。
只是那逐渐互相淹没的对视,最终在远处一声车鸣中被惊醒。
温欢大脑片刻恢复清明。
她似乎忘了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了。
温欢看着他,连脸部线条都暗了光泽,她眼神清泠泠的,吐出的字如同腊月寒冰。
“江皋,你没失忆吧。”
这下轮到江皋怔愣了。
“你要赶我走?”
他几乎是分毫不差的猜出温欢的心意。
温欢低眸,“其实,我是被我叔叔婶婶弃到这里来的。你没有必要跟着我。”
“你是嫌我麻烦了?”
温欢蠕了蠕唇,抬头坚定地看着他,“是。我就是一个自私凉薄的人,我不愿意给别人付出,我冷血无情,那天如果不是你威胁我,我根本就不会带你回去。而且我甚至没有想过要送你去医院。”
“可是你去试药……”
“我只是给我自己图个安心罢了。”温欢几近绝情地说出这几个字。
从江皋手中拿过李子,转身大步离去,弱小的身影此刻看去无比的强硬。
江皋清瘦的身影一晃,他的眸子几近泣血。
“温欢,你答应我的,不会丢下我。”
温欢停下了脚步,良久,她才转过身来。
“为什么非要跟着我?”
江皋摇头,“我不知道。”
“那你走吧。”温欢闭上眼睛。
下一秒身子却被人从后面抱住了,男生的鼻息落在她的肩颈处,让温欢突生不忍。
她是不是不该推开他?
这些日子,她接受着所有人的善意,所以,这个人是需她来还善意的吗?
不对,父亲的善意,从未让他得过善终。
至今,她未能收到他救的人的只言片语,更未见过任何感念他的人,所以,心怀善意有什么用?
有一瞬间,温欢身上的戾气见长,她狠狠推开江皋。
“你走!”
她似乎突然再次缩回了那个壳中,变得不近人情。
但江皋却始终不愿放开她。
“我会死的。”
没有温欢,他早就该死了。
“你死与不死,与我何干?“
温欢抬头望着天上的皎月,她不过是想要活得简单点,再简单点。
“依旧是这么狠的心”江皋苍凉的笑了,“可你忘了,你还欠我的。”
“我会还你的。”
“我死了,你怎么还?”
江皋的眼神咄咄逼人,几乎要将她拆解入腹。
温欢瞬间无言。
“所以,你得让我好好活着,好好做你的债主。你不会想要不还吧?”
“我没有。”
“所以,留还是不留?”
温欢眼神闪烁。
下一秒她脖子吃痛,江皋咬上了她的脖颈。
“我当真是疯了,才会在这里求着你。”
“是你欠我的才对。”
“所以,本该你求着我的?”
“是吗?温欢?”
那一瞬间的眼神对视,让温欢不寒而栗,他似乎,也回到了她初见的他那般模样。
狠厉偏执。
是她不敢惹的存在。
那一刻风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