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央请众人入内,王守仁轻车熟路直奔厨房。
倒是范汝秀笑道“北庭侯治家有方,下官着实敬佩。身怀百万巨资,而甘愿静卧小巷者,那可就太少了,郎君有古人之风。”
卫央笑道“我尝闻文正公至死连一件新衣服都没有,比起这位圣人贤达,我算得了什么。”
范汝秀道“是,先祖之风真是愧杀晚辈了,下官此来既为公,也为私,公者乃侯府喜事,此事以西军之能,定当早已知道。至于私事么,说来也惭愧,苏州义庄如今人满为患,久闻关西急需人手,不知有什么条件?”
“但凡有人只管来,只不过我们这里有自行规矩,只怕不少人接受不了。”卫央瞧懂了,范汝秀之意乃是西陲的文官体系,这倒也无妨,凡有才之人,总能安排他们的位置,但话要讲清楚才可以,“此处四面皆敌……”
“不对吧?!”胡大海责道,“东去哪来敌?”
“神英不是敌人,干嘛办敌人才干的事情?”卫央道,“胡郎中也不必为尊者讳,太祖皇帝言,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苍天难欺!神英逼迫百姓流离失所,定为苍天不容。”
胡大海果真不知此事,他惊得半晌都没敢说话。
“北庭侯此言当真?”胡大海怒道,“若果真如此,那,那,”他顺便听懂了卫央的意思,这事定然是皇帝暗示的,这还能怎么抨击?遂恨恨骂道,“何止如此,又何止如此!”
这倒是个有一点君子之风的读书之人。
卫央道“别处我不管,西陲总归是要接纳流民的,来一个也接,来一万也接,哪怕一百万也要收留。”
王守仁取一点鸡蛋糕,因此物乃是玉米粉所制作别处极难找到,倒也显得贵重。
他吃两口才问道“西陲有足够的粮食?”
“没有,但我会去抢,瓦剌人有我就去抢瓦剌人,鞑靼人有我就去抢鞑靼人,察合台若有,那就抢他们的来用。”卫央道,“左右在朝廷诸公心中,我已是十恶不赦的一个土匪,我怕什么来?惹急了,神英手里积攒的,那就是我的。他从百姓手中抢走的粮上沾着血,那我就用他的血蘸好还给百姓。”
三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真做的出这种事情来!
“当然,我们也在加快开辟荒地耕田,以两百万人口的规模,五年之内我们能实现温饱自足,何况这么大的地方我们最愁没人可用,哪里会埋怨人口太多,我个人极其欢迎各位给我送点人口,一个不嫌少,一万不嫌多,你要是送我十万百万,我给你们立生祠,绝对说到做得到。”卫央目视三人问道,“三位可送我多少人口?”
这哪里是北庭侯,这简直就是流氓无赖泼皮!
“罢了,此事下官定上奏朝廷,神英如此虐人,必不能为我等士大夫所包容。”胡大海拂袖道,他似乎隐隐约约更明白……
卫央果然点破道“神英算得了什么,他不过是奉命行事的走狗。我瞧此事要办妥,必当废了杨一清,此事你们能办得成?我没有别的话说,只一句,别逼我用兵,我军有刀枪,关内是粮仓。此外,敢跟我打价格差战争,一斤细盐信不信我提到八百文一千文?以农业产业妄图跟我工业产业打剪刀差,请三位帮我问一问朝廷诸公,尤其杨一清,他脑子是不是出胎盘的时候被夹扁了几十次?”
王守仁神色时阴时晴,他学究天然,怎会不知经济?经时济世的学问他也懂,钱财贸易的经济他也会,他自然清楚卫央这番话直接威慑的是谁的利益。
百姓吗?
不是!
哈密细盐如今的价格依旧极其昂贵,除了西陲诸卫,全国哪一处不是一斤数十文乃至上百文的价格市场出售?吃得起细盐的只有有钱人,一旦卫央将哈密细盐价格提升到数倍十数倍于如今的阶段,吃亏的只能是这些贵族。
他们是不敢和西军对决的,但他们可以收拾朝廷里的那帮子文臣。
当然,他们也可以不选择哈密细盐,然这数年来的口味早已是“由奢入俭难”。
怎办才好?
“北庭侯此举可谓真正打在朝廷中坚实力的咽喉,到时候闹起来只怕是天下大乱,更加剧了百姓们流离失所啊。”王守仁叹道,“然,我等也不可力阻西陲与河西交恶,按照北庭侯的话来说,这是不可调和的矛盾……”
“这算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啊,不过是地方实力派的矛盾摩擦,不足为虑。”卫央却一转笑脸声称,“三位远道而来,我当有所表示,阳明公所要的提纯之法,这恐怕不能给你。”
王守仁早有预料,卫央的马蹄没有踏过的地方那是不可能将那么重要的方法推广出去的。
那你给什么?
“这样吧,朝廷尤其工部征收哈密细盐的赋税过多,这一点我就不抗议了,我可以给商贩商队让利一部,保证他们有利可图,也算为朝廷分忧,够大方了吧?”卫央指着自己道,“我听闻,江南士大夫们赋税是一概不交的,徭役是全部不管的,征派更是从来都不会接的,比起这些人,我怎地也算讲道理的人了吧?”
那三人相视苦笑,这话就等于说了一句讨便宜的屁话。
他给商队补贴一百文一千文,那还不是最后都回到哈密了?
什么也不出,反倒赚了一波好名声,人才都会往他这边跑,到时谁还心向朝廷?
但更歹毒的毒计还在后头呢,而且是明摆着的阳谋。
卫央道“我观圣天子起居,竟不有四海之主的气象,这怎么行呢?!朝廷诸公可苛待圣天子,我们这些当忠臣的人千万不能这样,我之意,我这里每斤细盐让利一文,存入锦衣卫在这边的专柜,每年底天子可使人来对账,这笔钱,就当是我们西陲一百五十万军民为天子募捐的一点私房钱,怎么样?”
王守仁纵是圣贤也勃然大怒。
“我怎地听说,西陲军民今已超过二百万了?”王守仁扯着卫央道,“走,咱们去看看,左右闲着无事,不如一家一户咱们点过去。”
真奇了怪了,这厮一旦威胁人,则言必称“我西陲军民两百余万”,而一旦算起经济账来则立马缩减十之二三,这还是人么?
“哪里来的那么多人啊,大部分是过路客,何况,就算是二百万,”卫央怒问道,“以西陲之大,过分吗?我二百余万人,每年可为圣天子募集数万两内帑小金库,你们这些占据膏腴之地的封疆诸侯呢?你们又做了什么?你们不是最讲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吗?”
王守仁一把将蛋糕塞进嘴里,他全然看懂了,这厮一句话十个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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