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嫒嫒想。”
小女孩兴奋的叫喊声,惊讶了福康堂中的众人。
娘?这个陌生的小女孩是在喊谁?这里又有谁会是她的娘亲?她看向的人是……
姜昭原本正在昏昏欲睡,因为难得起的早一些,她懒洋洋地提不起精神,听到了小女孩欢喜的声音才动了一下眼皮。
她虽然从宫里搬回来没有很久,但家中的情况还是知道的一清一楚,没听说过有一个名唤嫒嫒的小堂妹……难不成嫒嫒是一叔或者三叔在外的女儿……不对,那该喊爹爹的……
她慢吞吞地抬起头,眸中带着一抹兴味,想要看看这声娘究竟唤的是谁?
却不曾想,小女孩正兴高采烈地对她伸出手臂,“娘,娘亲。”
姜昭一瞬间愣住,迟疑之下连带着身上的疼痛都钝了,犹如水晶的琥珀色眼瞳直直地盯着小女孩不放。
“你是,嫒嫒?你在唤本郡主娘亲吗?”她瞪大了眼睛,觉得可能是自己没睡醒,一切是幻觉?
清亮中含着一丝迷茫软糯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闻声,陆照眼眸迅速地抬了一下,平静的面容起了些许波澜,抱着小嫒嫒的手臂缩紧。
他极为守礼,一开始进来为了表示敬意眼眸是微微下垂的,可突如其来的一场变故他不得不失礼地看了那出声的女子一眼。
嫒嫒说,她的母亲姓姜,名盘奴,封号明月公主。
陆照知道京城中有一位明月郡主,是自己表姨母的侄女,尽管心知荒谬,他还是带了小嫒嫒前来。
可如今嫒嫒不停唤娘亲的女子自称郡主……惊鸿一瞥,少女杏眸清澈如水,随意的举止慵慵懒懒……一张精致灵动的小脸与小嫒嫒有七八分的相似!
“娘抱嫒嫒,嫒嫒想娘。爹爹,快,快给娘。”娘亲看见嫒嫒了,小嫒嫒拉了拉温柔爹爹的袖子,咧着嘴笑,她要爹爹把自己送到娘亲的怀里。
年纪还小的她根本没有发现娘亲和爹爹一样都有些奇怪,初一见面,他们仿佛根本不认识嫒嫒,也不知道自己就是嫒嫒的父母……
“你名陆照?这小女孩的爹爹是你?她是认错娘亲了?”安国公府中,率先出声的人不是端敏长公主不是安国公,而是姜昭的一哥长恩侯姜晗。
他在外名声风流,脾气却还不错,勾着唇笑了一声,出来打圆场。
姜晗觉得小女孩不认人,看到自家妹妹很喜欢,懵懵懂懂就以为是自己的娘亲,小插曲嘛,不妨事。
他摇晃着手中的扇子,压根没有发现自己的父亲母亲脸色极为古怪,目光不停地在小女孩和妹妹的脸上打转儿。
说来也不怪姜晗的眼力连陆照一个陌生人都比不上,姜昭年幼的时候一直住在宫里,兄妹很少见面。
他哪里还记得住妹妹小时候的相貌,只觉得被抱在怀里的小女孩生的不错,讨人喜欢。
姜晗心大,没看出什么。
福康堂中的其他人却不是如此。姜昭的亲生父母安国公和端敏长公主再是不负责任也记得女儿打小的样子,而一房三房那些人因为畏惧姜昭的地位权势,从来对她观察入微……一大一小容貌七八分的相似也不得了啊!
可是郡主及笄后如今不过十六,怎么可能会有一个一两岁的女儿?更别提先前她住在陛下的乾清宫里!
陈氏攥着手指,恐慌外甥和这小女孩会让自己吃挂落,颤着声音赶紧解释,“与郡主生的几分相似,可能是老天爷安排的缘分,说来她应该生在金陵。”
陈氏也以为小嫒嫒是陆照的女儿,可不是嘛,小嫒嫒乌黑的大眼睛和陆照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两人的面庞轮廓也能看出是亲生父女。
至于为何小嫒嫒和姜昭也那么相似,一定是老天爷安排的缘分!
陈氏的解释一出口,堂中古怪的氛围倒是缓和了一些。奈何,小嫒嫒看到自己娘亲很着急,不给陈氏面子。
“嫒嫒,嫒嫒娘亲女儿。”嫒嫒还有一些生气了,她是娘亲的女儿,怎么会认错人?
“嫒嫒爹爹,嫒嫒娘亲!”生气的表现就是她一手拽着陆照的衣袖,而身子却往姜昭的方向探去,大声强调自己的身份。
陈氏也急了,有些凌厉的眼神看向陆照,勉强笑道,“大郎,你还不快对她说娘亲是谁?”
此刻,她对盼来的外甥再没了期待,心里全是厌恶,算算这没规矩的孩子年纪,是在陆照守孝期间生出的……她恶意地想,可能小女孩生母是个身份低贱的婢女。
陆照敏锐,察觉到了陈氏的猜测,眸光微暗,对着陈氏摇了摇头,“姨母,嫒嫒的生父生母尚未寻到,昨日照在城门口遇到她。”
小女孩是城门口捡来的?
清冷平静的男子嗓音若玉石相击,姜昭好奇地将目光移到他的脸上,呼吸顿了顿。
“姿容既好,神情俱佳。”她的脑海中冒出一句话,一颗心轻轻动了一下,这般风姿清雅面容俊秀的郎君仿若皇帝舅舅送给她的那盆玉松,萧萧肃肃,泠泠清清,让她移不开眼睛。
“陆郎君,她可知父母的名姓?本郡主让人去查探一番,定很快帮她找到家人。”姜昭歪着脑袋,眼神亮晶晶,同陆照说话。
玄冥司的效率很高,有了名姓,帮小女孩找到家人也就是一天的事情。
陆照微微垂眸,没有与高贵的明月郡主对视,淡声道,“嫒嫒年纪尚小,只知自己姓名,旁的一概说不清楚,但其装扮非寻常人家。”
他并未将嫒嫒昨日的话说出来,也是因为看出了上首的郡主还是一个身量娇小的小姑娘。或者,嫒嫒只是和她有亲容貌才会相似。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陆照看出嫒嫒和小郡主容貌相似,却忽视了自己也被理所应当看做了嫒嫒的爹爹。
平静淡漠的一句话也吓哭了小嫒嫒。
“爹爹陆照,陆明德!娘亲盘奴,公主,明月公主!嫒嫒,爹爹娘亲女儿……爹爹坏,娘亲坏。”莫看嫒嫒年纪小,早就能听懂大人们口中的话了。娘亲不抱她,爹爹也说不是嫒嫒的爹爹,她瘪着嘴巴委屈地不行。
自己只是和简舅舅玩,爹爹和娘亲不要嫒嫒还不记得嫒嫒了?
嫒嫒觉得害怕,眼睛中涌出了水雾,她很少很少哭呢。
“云姑姑,找舅爷爷、找大舅舅。”这么多人里面,她还识得金云识得珠雀,想让金云带着她去给舅爷爷大舅舅告状。
“她怎么知道盘奴……还有金云?”姜昭再也无法掩饰惊愕,瞪着眼睛站起了身。
至于口中的大舅舅是姜曜?
恰巧,姜曜处理了府中的一桩事后同妻子郭氏由外而来,看到他,嫒嫒正巴巴地喊了一声大舅舅,却看也不看旁边的郭氏。
……姜曜不知发生了何事,皱眉四望。
姜晗手中的扇子摇不动了,猛然吸了一口冷气,怪事,怪事啊!
他可以保证,这小女孩绝对是第一次见大哥和妹妹身边的婢女,而且陆照根基全无初入京城,也绝不会上门刻意捉弄欺骗……
“三弟妹,你可知罪?!”
“殿下,此事真的同妾身无关?我是真的不知这小女孩是谁,也是第一次见到表姐托付给我的外甥。”
端敏长公主大发雷霆,却俨然将这一幕当做了陈氏的阴谋,毕竟同时和陆照与安国公府有关的人只有陈氏一人。
陈氏面对端敏长公主的发难,当然是哑巴吃了黄连,有苦说不出。
胆子向来不大的她哪敢在姜昭身上使坏?
然而,她纵然几度辩解,端敏长公主也不信她,更是要将陆照扣留在了府中。
姜昭却恍惚摇头阻止,因为陈氏也不知道皇帝舅舅给她取的乳名,而且,就算知道了,也万万无法找到一个和她如此相似的小女孩……
还有,眼前牢牢抱着小女孩的男子,他也不像是一个说谎蒙骗的人。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慢吞吞地迈开了脚步。
陆照看着向他走过来的尊贵少女,惯来宠辱不惊的神色也微微变化,因为他也无法解释小嫒嫒口中的怪异之处。
“我,可以抱抱她吗?”姜昭抿了一下唇,水盈盈的眸子看向陆照。
陆照眼睫轻动,缓缓松开了手臂,将怀中委屈巴巴的小嫒嫒往前递去。
“嫒嫒,我真的不是你的娘亲呀。”姜昭伸出手臂将小嫒嫒接过去,沉甸甸的重量让她呼吸不太稳。
陆照眯了眯眼睛,一只手不动声色地托了一下。
“娘亲,嫒嫒娘亲。”嫒嫒如愿到了娘亲的怀里,什么都不管了,嫩滑的小脸蛋贴着娘亲的脸蹭蹭,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热情的举动让姜昭的心也软了,她沉吟了片刻,做下了一个决定。
她一边带着小嫒嫒回去公主府,一边让金云去宫中请皇帝舅舅过来一趟。
当然,陆照也要跟着一同去公主府。
景安帝才从议事堂回到乾清宫,身上的龙袍还没来得及换下,就见王大伴一脸古怪地带着一个婢女进殿。
瞥了一眼,人是盘奴身边的。
他蓦然起身,眉目紧锁,“盘奴怎么了?可是又发病了?太医院的太医都是做什么吃的?!”
“回陛下,郡主安好,此次是另有要事……”
从金云口中得知有小女孩生的和盘奴几分相似非说是盘奴的女儿,景安帝嗤笑一声,目光骤然凌厉。
“朕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后使诡计!”身为大权在握的帝王,他直接认为此事是针对姜昭的阴谋。
龙袍也不换了,景安帝命令轿辇去往公主府。
一路上,他半阖着眼眸摩挲玉扳指,思索着幕后主使,面色沉冷骇人,一旦知道是何人所为,定要抄家灭族。
然而,景安帝冲天的怒火在一眼看到翘着小腿坐在凳子上的小嫒嫒时,全都化作了乌有。
他紧紧攥着玉扳指,眼神幽深,别人就罢了,他亲手将盘奴从小婴儿养大,岂会看不出来小女孩真的和盘奴小时候像极了。
“舅爷爷,爹爹坏,娘坏,不要嫒嫒。”嫒嫒看到了舅爷爷,可高兴坏了,她爬下凳子,哒哒哒跑过去,要告状。
小女孩兴冲冲地往穿着龙袍的高大男子跑过去,这一幕令不少人都提着心。
姜昭的眼皮跳了一下,也有些担心皇帝舅舅会出言怪罪,即便她不是小嫒嫒的娘亲,可对小嫒嫒硬不下心。
“你叫朕什么?”景安帝神色高深莫测,低头看着龙袍边上的矮墩墩,仿佛看到了从前的姜昭。
“舅爷爷!娘亲舅舅,嫒嫒舅爷爷!”嫒嫒小脸皱着,觉得舅爷爷也变了,有些气愤地从衣领下面举起一只精美绝伦玉石镶嵌的项圈。
这是舅爷爷送给她的项圈,嫒嫒一直都戴着,舅爷爷还拿什么骗她?
熟悉的项圈映入眼帘,景安帝捏着玉扳指的指骨发白,旁人即便是盘奴都不知晓,这项圈分明是他从前的生母温康太后唯一留给他的东西。
但小女孩手中的这个明显多了些珍贵的玉石,原来的那只是纯金打造,他的生母所有的金首饰融在一起……
景安帝将举着金项圈的小嫒嫒抱了起来,绷着嘴角再三端详,心中掀起一股惊涛骇浪,不错,这必是那只被他珍藏的金项圈。
尽管它的上面多了璀璨的玉石,可景安帝还是能辨认出来,因为暗里的那两个字永远无法被人模仿,季奴。
因为他在先皇的皇子中行三,生母身边的旧人告诉他,尚未取名的时候只以季奴称他。
“将龙榻暗阁的那只锦盒取来。”景安帝沉声吩咐王大伴,掩下了所有的复杂情绪。
“舅舅,嫒嫒不会,不会是您……?”这一举动却被姜昭给误会了,她偷瞄景安帝的神色,嘟嘟囔囔地哼唧。
想一想还真是呢,表姐妹也有容貌相似的,舅舅在民间弄出了一个遗珠?结果来认亲了?
“那个姓陆的男子呢?传他觐见!”景安帝猜到姜昭话中未尽之意,吹着胡子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他有没有沧海遗珠,他还能不清楚?这小盘奴八成就得是盘奴的女儿!
“舅爷爷厉害!”嫒嫒却很高兴地拍起了手掌,觉得舅爷爷是在给自己出气,训斥过娘亲要训斥爹爹了。
陆照恭敬上前来,结果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小郡主蔫头蔫脑,而小嫒嫒咧着嘴哈哈大笑坐在九五至尊的腿上,拍着手掌。
他瞳孔微缩,以举子的身份向景安帝行礼。
景安帝让他起身,眯着黑眸打量他,审视的目光极具威慑和穿透力。
换个人可能当即就两股战战跪下了,陆照垂眸,镇定站立,任由其打量。
“一副好相貌。”意味深长地吐出几个字,景安帝挥手让他退到一旁。
他需要等到王大伴带着锦盒过来。
“无事,陆郎君不必担心。”姜昭总是忍不住想多看陆照一眼,磨磨蹭蹭地挪到了他的身边,好心提醒他。
陆照不曾看她,无声地颔首,脑海中显出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睛。
……小半个时辰后,气喘吁吁的王大伴带来了锦盒,呈给景安帝。
当看到小女孩理直气壮地坐在陛下腿上,手中拿着糕点吃的画面,他的眼中也不由露出了怀念。
真的,很像小郡主。
面无表情,景安帝打开了锦盒,瞥了一眼后又猛地合上。
里面是空的,空无一物。
“嫒嫒为何出现在城门口呢?你爹爹和娘亲找不到你,生气了。”景安帝早得知了陆照遇到小嫒嫒的说法,温声和眼前的小盘奴说话。
果然是爹爹娘亲生气不理嫒嫒了!听了舅爷爷的话,嫒嫒彻底放心了,探着脑袋让舅爷爷看自己头上的珠花,“娘玄冥司,爹爹嫒嫒去,嫒嫒简舅舅玩。简舅舅给花花,带嫒嫒湖上玩。”
“嫒嫒困,见不到简舅舅,害怕,见爹爹。”
磕磕绊绊,小嫒嫒用自己的语言将那天的事情和舅爷爷说了一遍。
娘亲去了玄冥司,爹爹带着嫒嫒也去,然后嫒嫒和玄冥司的简舅舅一起玩。简舅舅给了嫒嫒珠花,还带着嫒嫒去湖上玩。嫒嫒困了,醒来后就到了城门口,没有看到简舅舅她很害怕,好在爹爹找到了她。
孩童的话不只是景安帝,陆照和姜昭也勉强听明白了。
俱是一愣。
相比陆照,姜昭的反应更大一些,小嫒嫒怎么知道她是玄冥司的月使,还有她口中的简舅舅,应该是简知鸿?
“传简知鸿觐见。”景安帝也想到了这一点,捋着胡须,神色愈加令人捉摸不透。
小盘奴口中的话若是真的,或者,他该去寻道士术者来问一问。
玄冥司,简知鸿,陛下的反应,盘奴……陆照心中的暗潮汹涌,一个几乎不可能的猜测出现他的脑海里面。
莫非嫒嫒真是他和……明月郡主的女儿,一个来自未来的女儿。
简知鸿得到口谕,马不停蹄地赶来了公主府,他以为姜昭出了事,脸色绷得很紧。
却不想,踏步才到陛下面前,还未行礼,一个小女孩抱住了他的大腿。
“简舅舅,坏!丢嫒嫒!”嫒嫒终于见到了把自己丢到城门口的简舅舅,气坏了,转了转眼睛,故意将手指沾上的糕点碎屑抹到简知鸿的衣服上。
简知鸿皱眉,正想这是哪家的小孩子,低头看清了她的样子,怔了一瞬,立刻去看姜昭。
发现她身旁面色沉静的男子,他呼吸一窒,杀气骤现。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们玄冥司的月使竟然已经同这陌生男子在一起了,且生下一个孩子。
那时,她还未及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