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安帝寿诞当日,姜昭挑来选去果然穿了一件绯红色的衣裙,外罩云霞披帛,清灵中添了几分华贵。
她从公主府提前去了乾清宫,怀中还抱着一个匣子。
王大伴远远地看到她,笑容满面,如同寺中的弥勒佛一般,“郡主今日格外光彩照人,陛下等下见了定然欢喜。”
看到她怀中的匣子,王大伴下意识以为这是小郡主为陛下准备的寿礼,想了想就没有接过去。
“伴伴,崔娘娘在吗?”姜昭往左右看了看,小声询问王大伴,唇角微微翘着。
王大伴几乎是看着姜昭在乾清宫长大,可以说对姜昭比宫中正经的公主们好得多。他眼带宠溺地冲着小郡主摇摇头,手指却悄悄伸出了九根。
姜昭重重点头哦了一声,崔娘娘不在乾清宫,但九公主一大早过来了。
果然,当她进去乾清宫内殿,一眼就看到了跟在舅舅身边乖巧可人的九公主。姜昭眨了眨眼睛,上前喊了一声舅舅,又喊了一声表妹。
“盘奴今日穿的好看,朕记得这样的料子内库还有几匹,稍后都送到公主府去。”景安帝看她气色不错,当即龙颜大悦,又让宫人端了碗羹汤给她。
姜昭察言观色,发现九公主的俏脸微有愠色闪过,明白了羹汤是她带来的,摇摇头说自己吃不下了。
“表姐是嫌弃我的手艺不好?”然而姜昭这般表示过后,九公主更生气了,幽幽怨怨地哼了一声。
她的眼神在掠过姜昭的衣裙后,怨气更深,像是在抱怨父皇只夸赞表姐根本对她熟视无睹。
姜昭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端着羹汤喝了两口,品品滋味软声道,“原来是表妹亲手做的,还不错。”
九公主就是这样一个别扭的性子,归根结底,姜昭明白她是不喜欢舅舅宠爱自己,不是一碗羹汤的缘故。
“那个匣子里是表姐送给父皇的寿礼?”九公主看着她喝了,脸色好看一些,眼珠子转了转开口询问。
说着她还要伸手去打开看一眼,被景安帝挡住了手臂。
“九儿的心意父皇收到了,先回你母妃那里去,勿要失了皇家公主的气度。”景安帝将方才的一幕收在眼底,淡淡看向九公主。
九公主不甘心就此离开,可看到父皇眼神中的丝丝不悦,识相地收回了手,乖巧垂头,“父皇的话儿臣知道了。”
她退出乾清宫,路过姜昭身边的时候忍不住撇了撇嘴。
“堂堂公主,没得一点心胸,淑妃养的孩子还是不行。”景安帝看着九公主离开不禁皱眉,转过头来看了一眼灵动大方的盘奴,又舒展眉头,觉得果然只有他亲手养大的孩子才最好。
“舅舅,表妹性子就是有点别扭,本性不坏。”姜昭倒觉得九公主还好,其实有时她心里还挺羡慕九公主有身份有地位有人宠爱身体还健康。
“这匣子里是什么?”景安帝挑眉,不再理会已经离开的九公主,随手将匣子打开,然后他看到了一对玉佩。
龙凤呈祥,寓意明显。
景安帝沉默了片刻,沉着一张脸看向姜昭,也不说话。
姜昭讨好地冲他笑笑,眼睛里面闪过狡黠与无辜,小声嘟囔,“舅舅,你明明喜欢的。”
不喜欢怎么会只是将崔皇后幽禁在深宫;不喜欢怎么会几次三番去长信宫;不喜欢怎么会任由崔皇后到乾清宫……
“促狭鬼。”景安帝骂了她一句,却将玉佩仔细收了起来。
这么多年,洞察他心思最清楚的人还是小盘奴。然而,景安帝却不希望如此,慧极必伤啊……
时隔多年,长信宫的宫门彻底打开,崔皇后身着明黄色的宫装,头簪九尾凤钗,破天荒地同景安帝一同出现在宫宴上,她的位置仅在景安帝之下。
高贵妃、淑妃、成妃等一干妃嫔眼睁睁看着她坐在自己的上首,内心的滋味无法用语言言明。
便是端敏长公主,猛然看到以为不会出现的崔皇后,也差一点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宫宴上其他宗亲权贵亦同端敏长公主一般。
姜昭独坐在皇帝舅舅的右手边,看到他们的惊讶只觉得无趣,她的眼神在不断搜寻勋贵之下朝臣们的身影,企图能发现陆表兄的位置。
然而看了好几遍,眼睛都觉得累了,姜昭也没找到熟悉的男子身影。她嘟了嘟嘴唇,悄悄唤来王大伴的义子,让他给指明翰林院的四品学士都在何处。
小太监找了许久,才在宫宴的末席那里发现了年轻的陆学士,回去告诉姜昭,她就勾着头一直往那里看。
在陆照也往她的方向看过来时,她毫不吝啬地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等到景安帝往她那里警告地瞥了一眼,姜昭才收起笑容,又老老实实坐回去。
什么嘛,舅舅自个儿身边坐着崔皇后,底下还有好多好多的娘娘们,他还不准自己和陆表兄笑一笑呀。
宫宴多无聊啊,接下来肯定是各种人献寿礼然后说些吉利话给舅舅听,姜昭懒得听下去,索性歪着身子垂着头懒洋洋地放空自己。
全程只有太子带着温家人上殿时,她才动了动眼皮看了自己母亲端敏长公主一眼。
紧接着戎胡使者上殿,直言想与景朝的勇士比试一番,点名除去倭寇的陆大人,姜昭腾地一下坐直了身体,小脸绷得紧紧的。
她先看沉默不语的皇帝舅舅,再看那嚣张的戎胡勇士,心中开始后悔没往死里给这帮人下软筋散。
“兀哈诚心想要请教,莫非陛下看不起我大戎勇士?还是说那位陆大人一人尽除上千倭寇全是假的?”戎胡人不怀好意地开口,企图来一个下马威,杀杀景朝的颜面。
在驿馆躺了两日,什么都没做成,他们的心里憋着一股气,要趁着宫宴一同发泄出来。
承受他们怒气的人自然是那位在东海搞出大动静的陆大人,他们要让这些人记住倭寇能除,戎胡人永远除不掉!
“陆明德乃是文人,戎胡使者若真心想请教我□□武艺,理应换我朝武将切磋。”程立闻言,当即出声反驳,暗骂戎胡人无、耻。
切磋武艺,找一个文人岂不是刻意为之?便是胜了也是一场笑话。
程立一马当先,其他人也都点头附和,一个个冲着戎胡使者讥讽,字字句句骂他们不是诚心请教。
兀哈脾气火爆,闻言直接破口大骂汉人在欺骗他们,陆明德所谓除倭寇是假的,所以才不敢和他比试。
这样一个莽汉,头脑简单,叫叫嚷嚷,吵的人心中窝火,程立气的连连拔了几根胡须。
就在这个关头,陆照主动上前来,恭声同景安帝表示愿意同戎胡勇士一战。
“仅是切磋过于无趣,不若照与勇士做一个约定。一炷香之内,若是照输了,照愿意任勇士随意刺上一剑,若是勇士输了,照也不会失礼,就请勇士的那位随从向照叩首三次。”转过身,陆照气定神闲地冲着兀哈开口说道。
他脸上不见惊惶,嘴角噙着微笑,仿若笃定自己一定会胜。
景安帝看到了陆照指的随从是谁,心中哂笑,沉声道,“陆卿既然有此勇气,朕也不会阻拦,就这么办吧。”
说完,他居高临下地望向猖狂不已的戎胡人。
主动权突然到了汉人的手中,兀哈僵着脸喘气,说不出答应的话来。
平时,他肯定不会犹豫就要了这汉人的命,可现在他在陆照的冷冽注视下,竟然手脚乏力,使不上劲。
该死的汉人偏偏指的人还是大王子,大王子何等尊贵,若是他不小心输了,大王子岂不是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向卑贱的汉人叩首!
这对戎胡人来说是奇耻大辱,而且事后他必然要以死谢罪……兀哈的后背冒出了冷汗,忍不住想转头去看大王子。
然而,这是汉人的地盘,大王子的身份不能被发现,兀哈必须要自己做决定。
“兀哈快快退下,眼下我等要为皇帝陛下贺寿,岂能如此胡闹?”气氛僵持到众人快要发现不对之时,戎胡那边终于有一人开口,厉声呵斥兀哈。
“若不是到了这里,兀哈水土不服,定要和你这汉人比试!”兀哈悻悻地回去,最后依旧忍不住凶狠朝陆照放狠话。
“原来这就是戎胡勇士呀,比不过不敢比就直说啊,水土不服也拿来当借口,真是无趣。”就在这时,姜昭找准机会,转头来冲着皇帝舅舅抱怨,声音却大到所有殿中的人都能听清楚。
戎胡人的脸全都黑了,凶狠的眼神往姜昭身上看去。
姜昭下意识往舅舅身边躲了一下,一副很委屈明明自己只是说了实话的小模样。
景安帝当即冷下脸,森冷的眼神看向戎胡人,殿中所有禁军将手放在剑柄上,蓄势待发。
殿中静的出奇,剑拔弩张的气氛下,一些小藩国的使者连呼吸声都不敢被人听见。
“我等失礼,还请皇帝陛下勿要怪罪。”这下,所有戎胡人的后背都冒出了冷汗,方才开口喝退兀哈的那人再度起身行礼,表达他们的歉意。
再是瞧不起汉人,他们也不敢触怒汉人的皇帝。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惹怒汉人皇帝的后果即便是大王子也承担不起。
听说过景朝的皇帝宠爱外甥女明月郡主,但他们不会想到宠爱到了这种程度。这人圆滑,紧接着又向姜昭行了一礼。
“舅舅,快些继续宫宴吧,我还没向您贺寿呢。”姜昭瞥了那人一眼,装模作样地拍了拍胸脯。意思是这些人真可怕,她不想要继续听他们说话。
“那盘奴要祝舅舅什么?”景安帝抬了一下手,禁军将剑收了回去,戎胡人再次坐下终于学会了老实。
殿中依旧安静,陆照也回去了原来的位置,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上首的小郡主,目光柔和。
姜昭闻言,翘着唇笑了一下,朝着皇帝舅舅举起了酒杯,“明月祝舅舅万寿无疆,和舅母龙凤呈祥,一起泽被天下百姓。”
少女清脆的声音在殿中响起,崔皇后、靖王、高贵妃、太子、端敏长公主、安国公、洛王淑妃大公主等人全都狠狠顿了一下,便是严首辅、卢尚书、掌院学士等重臣也静静听着景安帝如何回答。
某种程度上,姜昭的举动代表了景安帝的态度,崔皇后能不能彻底在所有人心中翻身便要看景安帝如何回答。
虽然即便景安帝不回答,崔皇后也会重新回到他们这些人的考量中……
“嗯。”景安帝淡淡应了一声,命人拿走姜昭桌上的酒。
姜昭的眼睛弯弯,笑成了月牙。
宫宴末尾处,陆照看着她的笑,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这样的小郡主,怪不得景安帝宠她。
她在用自己受过的苦宽赦崔皇后,宽慰景安帝,堵住所有人的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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