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出此言?”三夫人微微皱眉,住在安国公府对陆照一个父母双亡家底微薄的举子而言是求都求不到的好事,怎么会不妥当。
她有一瞬间甚至怀疑陆照在借好友的口来表达对她的不满,心下有些恼怒。
她一个庶房的媳妇在安国公府过的不易步步维艰,能将陆照接过来背后使了不少力,陆照却在怨她!
陆照对姨母的反应并不意外,他拿出了早就想好的说辞,一句话便震住了三夫人,“姨母可还记得陆家是如何败落的?”
陆家,二十年前也是京城中钟鸣鼎食的人家。陆照的祖父在朝中为官,一朝惹怒先帝被贬为了白身,才到了金陵生活。至于惹怒先帝的原因还要追溯到先帝的崔皇后和当今陛下身上,崔皇后得先帝宠爱,生有嫡子辰王,辰王骄纵才干不显,先帝立当今为太子。
弃嫡子而立庶子引发轩然大波,陆照的祖父是当时反对最激烈的一个,言是日后必生祸端。先帝如何听得这些话,遂杀鸡儆猴,免了陆照祖父的官职,将陆家赶出了京城。
陆家迁回金陵当日,祖父郁郁而终,陆照才两岁。陆照的父亲陆学一朝从高处跌下,不能接受现实,久郁成疾,在陆照六岁的时候死在了病榻上。
可以说陆家的倾亡始于夺嫡。
“长公主设宴那日,太子无端出事,姨母可曾想过这背后有没有推手。”陆照低叹,一双眼眸清清冷冷。
三夫人闻言脸色大变,是啊,她怎么忘记了这一点,夺嫡是多么敏感的一件事。大郎是陆家人,他住在府里会不会让人以为安国公府的人向着同样是嫡子的靖王。再一想到辗转得到的消息那日设宴靖王提了大郎一句,三夫人一颗心慌乱地不成样子。
太子是储君,贵妃掌着宫权,一个小小的安国公府庶房根本得罪不起!
“大郎……我是你的姨母,岂能因为陆家的往事就弃你于不顾。”三夫人眼神微微闪烁,低头的模样有些哀怜,“春闱过去之前,你就在这里安安心心地住着,姨母定不会让你受委屈。”
“姨母收留照到春闱之日,一片苦心照谨记于心。”陆照神色淡淡,姨母要留他到春闱的结果出来,他眼下无法拒绝,只好跟安国公府的人保持距离。
“苦了你,唉,姨母在府中也没有法子。到春闱也没得几日了,大郎,你快回去温书吧。”
“照心中明白,不过有一事照觉得还是要让姨母知晓。七郎天资聪颖,有好学之心,却被身边一两个的玩闹迷了眼睛。若是有一个认真向学的书童在七郎身边,七郎必胜以往。”临行前,陆照轻描淡写地提了句表姨母的命根子,他的表弟七郎。
三夫人一时大惊,儿子可是她一生的依靠,大郎这话是说有异心的人想要毁了她的七郎!
陆照离开的时候正好撞见五娘和七郎来向三夫人请晨安,他对着二人颔首示意,目光略过七郎身边的小厮,飘然而去。
姜晚生就和三夫人如出一辙的柔美面容,痴痴地望着陆照远去的背影,等到最后一片衣角都不见了才小声嘀咕,“表兄今日也太冷淡了。”
“表兄不是从来都是如此吗?姐姐,快走,我们先去给祖母请安,这时候回来母亲肯定等急了。”七郎还是个小孩子,大大咧咧根本没感觉到不对。
只他身后一个穿着灰衣的少年眼神不安,像是心中装了事情。
姜昭破天荒地起了一个大早,并盛装打扮了一番。
她照例坐上软轿让人抬着从公主府到安国公府,不管安国公府的下人们眼神是多么的惊讶,一路直行到安国公府老夫人居住的福康堂。
姜昭下了软轿,被福康堂的婆子毕恭毕敬地请进去一看就知道自己挑选的时机刚刚好,她的母亲端敏长公主必然是吃了早膳后才会来走了过场,三婶娘还重病在身。这个时候,福康堂中当然是只有二房的人在。
此时,她的好堂妹姜晴正歪在祖母的怀里,腻歪着讨人欢心,二婶娘则在一旁说笑。
看到她的身影,两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姜昭懒洋洋地唤了一句祖母,让人送上几盒药材,等到面容颇威严的老夫人收下,她这才看了她们二人一眼。
姜晴和二夫人有些不情愿地起身,朝她行礼,“郡主安好。”
姜昭点了下头,淡淡一笑后便要告辞,“我担心祖母身体特来探望,不过见祖母您面色红润,神采焕发,想必已经大好,这也便放心了。听闻三婶娘也病了,我也去探望探望她。”
老夫人本来就是故意给端敏长公主难看病的,没想到姜昭会突然来看她,心下有点不得劲。这向来与她关系冷淡的孙女不会是来为她的母亲出气的吧?
她警惕着,谁知道姜昭撂下轻飘飘的一句问候又要走人了,心下更不舒服起来。
无论如何,她都是姜昭的嫡亲祖母!
“郡主姐姐这便要走了?”姜昭转身的那刻姜晴突然出口,语气有些尖利,“我还以为郡主姐姐会服侍过祖母用药之后再离去呢?”
被她一拦,姜昭心下闪过一抹异样,她怎么觉得她的好堂妹对她有一股莫名的敌意?这股敌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恍然想起了一年前姜晴出府踏青归来的那日……
“郡主姐姐为何不说话?是否也觉得自己的行为不孝?”见姜昭只是侧着身,精致的脸庞被屋外的一丝光线镀上光泽,姜晴心中生恨,越发控制不住自己。
“四娘不得无礼。”
“晴儿快住口!”
“放肆,郡主面前如何容得你胡言乱语!”
三道截然不同的声音同时响起,同时对着姜晴而去。
“四妹妹似乎是受了刺激,想必是被前日身边好友的举动吓到了吧?可是头疼脑子昏沉?”姜昭若有所思地开口,一双清眸定定地看着姜晴。
姜晴被她一看,呼吸骤然乱了,那日她并不知道是谁在她脑后击了一下让她陷入了被动的境地,这两日一直不敢妄动只敢在祖母跟前撒娇讨好,憋屈地看到姜昭就忍不住心中的火。
她的头确实因为那一击隐隐作痛,姜昭如此说是不是她知道了什么?
不,她若知道肯定会对长公主说……
“四妹妹不开口说话想必一定是如此。既然脑子有了问题,那就好生在自个儿房中养着吧,头不疼了再出来。”姜昭面带担忧,怜悯地最后看了她一眼,坐上软轿扬长而去。
她撂下一句话,姜晴接下来起码有一个月的时间都得老实待着。
坐在软轿上,姜昭眯着大大的眼睛,偷偷笑了一声,陆表兄若是知道自己给姜晴禁足了,会很开心吧,他一开心,那她就可以趁机提出……
“装着古书的匣子带了?上好的笔墨澄心纸可拿了?”快到三房的住处,姜昭忍不住又问。
“带了,拿了。郡主您就放心吧。”金云眉间闪过一分无奈,不厌其烦地又回答了一遍。
姜昭嗯了一声。
软轿停在三房,此时三婶娘正在和自己的一儿一女用早膳,而姜三叔宿在姨娘的院子刚刚胡闹一通。
一听传报明月郡主到三房探望重病的婶娘俱是一惊,正房的婆子连忙请郡主进去,后院姜三叔得到消息也赶紧叫水沐浴。
“我不过是病了一场,如何能劳烦郡主来看我。快给郡主上茶,五娘,七郎,快向郡主行礼。”三夫人看到姜昭显得格外的激动,越是小心翼翼越是知道这位侄女的身份意味着什么。
“自家人,三婶娘不必多礼。五妹妹与七弟也继续用膳吧。”姜昭让人将药材拿上来,语气温和。
“三婶娘病的严重,这些都是宫里的药,怕是有用到的时候。”姜昭歪在椅子上,眸光微动,没有像老夫人一样揭穿三婶娘的所谓病重。
“郡主想的周到,这药材合适的紧。”三夫人有些受宠若惊,这还是姜昭第一次来看望她。
“嗯,得用便好。”
姜昭笑意盈盈,眸中漾着光,手指点了下一个古朴的小匣子,“还有一件事要问问婶娘,三年前秋闱金陵头名的陆表兄可是住在此地?我从舅父那里得了几本古书,十分喜欢。古书难得仅一册在世,我听闻陆表兄书法了得,想请他帮我抄一册留下。”
“我这就让人去唤大郎过来。”几乎是姜昭话音刚落,三夫人就急着开口。
姜昭摇头拒绝了,“不必劳烦婶娘了,我去一趟即可,笔墨纸砚也顺便带过去。”
“好,好,大郎马上就要参加春闱,多读些古书正正好。”
……
姜昭一走,三夫人的脸上多了几分光彩,看着一儿一女的目光亮的吓人,“你们要多多和郡主相处。”
不一会儿,姜三叔也急冲冲地到了,得知姜昭去了陆照那里,拍拍三夫人的手言她有一个好外甥。
三夫人嗅着他身上的水汽,眼底微有厌恶,嘴中却柔声道,“是啊,我这外甥念着我,前不久还说七郎念书有天分,该在身边放一个一心向学的伴读。”
“你说得对,我记得旁支有几个读书不错的苗子,苦于关系太远不能到族学,就让他们陪七郎去吧。”
姜昭从三房的正院过去陆照住的小院没有再坐软轿,她慢吞吞地一步一步走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不停地打量周围的环境。
越往前走,四周也越是偏僻。最后,姜昭走到一座靠着竹林的小院子,这院子只有一进三间房。
抬眼看过去,三间房的正中央,摆着一张桌子,清俊无双的陆表兄同一个年岁不大的少年正坐在一起用膳。
似乎是察觉到了动静,陆照抬头,深幽的眸子立刻看过来。
姜昭翘了翘唇角,朝他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
金黄色的晨光照在她水粉色的衣裙上,映着她身后的绿意,生动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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