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良弓?”
段红烛怔了一怔,她好像还真在哪听过这个名字。
“丫头,你容我寄封信回去问问我二大爷,他认识的本家人多,红姐我只是个没什么分量的旁支小辈。”段红烛见她不是来寻自己开心的,神态也认真起来。
丁若羽连声道谢,事一说完,这衣冠不整的女子就又一头扎进醉烟楼的赌局里了。
待到晚间,段红烛大醉而归,被锦娘派了两名人高马大的打手架了回来,躺到床上后一动不动,怎么也摇不醒。
丁若羽独自在院里练了一下午的法阵,感觉再练下去念力不足以支撑了,才回大堂和顺子他们一起坐在角落里用饭。
天渐渐黑了,楼里也越来越热闹。中午那场闹剧并没有影响到晚上这些人的雅兴,新换的桌椅摆设反而让这些人更加喧哗,各自寻了中意的舞伎饮酒作乐。
人手不够,丁若羽只得帮忙上去传菜,她为免麻烦,工作时一直穿着小厮的服装,也梳了男髻。加之这一年身高蹭蹭地往上冒,乍一看身形同寻常少年没太大区别,顶多比其余人稍显单薄一些。
端着两盘菜来到靠北的一桌,桌上四名中年人没有叫姑娘作陪,甚至都未摆酒。他们压着嗓子商量着什么,丁若羽听到几句,似乎是在谈论前线的战况。
“东邺那边上阵的亦是皇子,七皇子叶昌正,听说此人心狠手辣、奸狡如狐,先前与姜国一战,便采取丢弃二十几名士兵性命诱敌深入的方式来取胜的。”其中一人道。
丁若羽放好菜便退下了,目光却时不时往那边飘去。
这个叶昌正,实际上是她的亲表哥,东平侯一母同胞的二妹妹,被封为敬妃的丁含友之子。
她依稀记得,三四岁的时候某次在本家,跟着这位表哥去池子边喂锦鲤,结果被推下水差点淹死的事。
丁若羽顺手收拾了另一处空桌上吃剩的残席,暂时不去想那些不好的回忆。
现今的她,既有功夫又会术法,不说碰到高手如何,在区区叶昌正面前,根本没有怯场的必要。
郁飞琼对上了他,不知会有怎样的结果?
经历了那一回的暗算囚禁,丁若羽自认为恨透了此人,此刻却不知为何,竟隐隐有些担忧。她还是念旧情的,昔日携手对敌的情分,并非说忘就能忘。
或许她一直就认定了,他实际上本性不坏,只是被一次次常人难以忍受的折磨逼迫成了现在的模样,和从小就拿人命当儿戏的叶昌正截然不同。
忙活完饭点这一阵,新客少了,其余都是留下过夜的。这些自有楼里给姑娘们配的贴身丫鬟来服侍,她也闲了下来。
从栏杆上抄捷径翻入后院,一眼看到宗明泽在廊下提着酒壶赏着月,酒不醉人人自醉。
“丁师妹!”他遥遥唤道,眼神落寞得仿佛受着再也无法愈合的心伤,正需要个倾诉的对象。
丁若羽叹了一声,自觉听话地走了过去。
从楼雪的日常不难看出,她是个极其讨厌被约束的女子,什么事都想由着自己的性子来,相夫教子的生活,与她而言无异于灾难。
这也就能解释,为何她一门亲事推了整整六年,身边熟的不熟的姑娘都嫁了,仍想要继续拖下去。
此刻,宗明泽便在问丁若羽,该如何拴住她师父那颗飞扬驰骋永远不愿意停留收敛的心。
丁若羽怎会有这方面的经验,思来想去,安慰他道:“或者师兄可以考虑,如何让师父觉得做任何事都不能离开你?”
心甘情愿,比用任何手段束缚都要好得多。
“楼姐姐……什么都会,什么也都懂,只怕到时候……反倒是我离不开她……”宗明泽灌了口酒,满脸苦闷。
什么都会……丁若羽突然眼中一亮。
她想起跟着浮舟的那段时间,她自己自是很多东西都不会的,可对方会,即使对她各种不满,仍耐心无比关爱有加……
可能她们女子,与生俱来便具有这份怜惜弱小的情怀?
这些东西她打算只说一遍,毕竟她怎么说也该站在自家师父这边。能不能做到,就看宗小公子自己了。
得到诀窍的宗明泽深以为然,给她留下最后两口酒后,独自回房沐浴休息。
天一亮,丁若羽就催着段红烛写了寄回老家的信装进邮筒里。不放心顺子,自己朝着城郊赶去,寻到姜问心等人,请他们差熟悉的人去一趟南疆段氏家宅。
一名出身南越的杀手接过信件便快马加鞭离开了,越海田在一畔摸着鼻子道:“丁姑娘,你的那位红姐当真能打听到老段的底细?”
丁若羽揪了一把桌上盘子里的硕大黑葡萄,用帕子兜着道:“段大姐确实说了对他的名字似曾相识,能不能打听到,只有等来信了。”
“那个,”越海田虚按在她的手上道,“丁妹妹,这葡萄可是好不容易偷来的贡品,很稀有的,好歹给我们兄弟留点儿……”
丁若羽这才罢手,将帕子四个角拎起来打了个结。
“丁姑娘,别听他的,喜欢就全带走。”姜问心忙将盘子移到她面前,“要贡品,待日后事成多得是,省这么点根本没意思。”
“够了,够了。”他越大方,丁若羽越不好意思起来。
“说起来,有机会还得亲自去谢谢那位段大姐。”姜问心对旁边盯着葡萄看的少年缓缓道。
丁若羽见时候不早了,起身道:“我该回去了,谢过姜公子派人送信。”
见他二人临走也寒暄了半天,越海田翻着白眼道:“真搞不懂你们这些贵族,哪来那么多礼节和客套话!”
说得好像他自己并不是南越的藩王而只是个平头老百姓一般。
此时丁若羽已走远,姜问心轻轻捶在他肩膀上道:“你看出那位丁姑娘家世不凡了?”
“这倒没有,但是吧,总觉得以前在哪见过她……很熟,就是想不起来,啧。”越海田咂着嘴思忖道。
“她的神态气质,像极了巧儿。”姜问心提醒道。
越海田愣了愣,突然间猛地大点其头。
回返途中,路过一条长长的林道,空旷的道路上飞驰而来一匹骏马,马上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手舞足蹈大呼小叫,直向丁若羽冲来。
丁若羽正小心翼翼走着,生怕帕子里的葡萄滚了,见此情形先一只手护好帕子,随后飞身而起,一脚踩在马头上,空余的手顺势向下一捞,将那孩子迅速抱离马背。
马匹横冲直闯,最后撞上一棵粗壮的大树才终于停了下来。
丁若羽放下那被吓得小脸煞白的孩子,一个不注意,滚了一粒葡萄。正想弯腰去捡,被孩子给一脚踩扁了。
她收回手直起身,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般打算继续往前赶,袖角上却多出了两只死死拽着的小手。
“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这位姐姐,从今往后,襄儿就打算跟着你了!”没想到,这小孩一开口就是不知从哪个三流话本子上看的酸文腐句,死活扒拉着丁若羽的袖子不肯撒手。
“以身相许?你长全了么?”丁若羽奇道。
小孩一呆,像在思考这句话的含义,她趁机撩开袖子,使了个身法轻盈地消失在对方面前。
“大清早跑哪去了!”一回到院子里,就被楼雪抓了个现行,开始数落起来。
丁若羽忙抓了粒葡萄塞在她嘴里。
“唔……好甜!哪弄的?”楼雪终于开了笑脸。
“听说是贡品。”丁若羽神神秘秘道。
段红烛眼尖耳朵也尖,一听到有好东西,跑得比谁都快。
三人你一个我一个,很快就分光了,等宗明泽来的时候只剩下两根空荡荡的枝桠。
楼雪看不过眼,将自己手里的匀了些给他。
丁若羽躲在廊柱后瞧着,朝宗明泽挤了挤眼睛。
她想的这招果然起了点作用,装装可怜撒撒娇真的会让她师父心软!
宗明泽也是个聪明人,懂得见好就收,短短几日里,二人之间的关系有了颇为显著的改善。
再过得数日,又一个周期结束了,离泓从地窖里走了出来。
看着挡板口算好了时间来这里蹲点的丁若羽,他忽然回想到什么。
他们总是这样,不是他跟着她,就是她跟着他,两个人怎么都赶不走对方,最后竟成为了改不掉的习惯。
习惯身边有这么个固执的人。
丁若羽拉住他伸出来的手,将他拉回柴房的地面。刚经历了玉棺中同其余血怪的厮杀吞噬,他的体力并没有完全恢复,只能暂时在柴房内先休息一个时辰。
“第一次是一个月,这次十五天,下一次会不会更短?”丁若羽不顾脏乱差,陪他在柴房里席地而坐。
“会。”
熟悉的低沉嗓音。
他居然可以说话了!
丁若羽呆呆地望着他,一时间笑成了傻瓜模样。
离泓瞪了她一眼,抽出根细木柴,在满地的木屑灰尘上写道:“说不了太多字。”
丁若羽顾不得那么多,喜出望外地爬起身飞奔到破柴房门口,又折返回来,轻轻地问:“那你其他地方有没有恢复?”
“没有。”这回答,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直接浇灭了她浑身的兴奋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