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进客房后,直到酉时,才有丫鬟过来敲门,告诉丁若羽她等的楼雪回来了。
丁若羽背起黑布包锁了门就跟着丫鬟去见自家师父。
“这是什么?还挺沉……”楼雪接了包裹放在地上,正准备打开,丁若羽吓得慌忙关闭了所有门窗。
一声尖呼,她的师父也不可避免地指着那堆人骨哇哇大叫起来。
叫了半天,丫鬟过来敲门询问了,她才停下来,慌忙说了声无碍,随后转向丁若羽悄声道:“小徒儿,你又杀人了?”
“还把人化成了白骨,这手段未免也太……”她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没有没有,”丁若羽掩上黑布,解释道,“这个人师父也认识,他还活着,就是身上的肉……”
她越说越觉得解释不清,蹲在地上不敢看自家师父:“我想把他拼起来,又怕拼错了。”
“他是谁你先说清楚。”楼雪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不给她含糊其辞的机会。
“是、是你师兄……”丁若羽声音极其微弱。
闻言,楼雪脸上的惊恐反倒褪下了,她将包裹放在桌上,捧着那颗头骨感叹道:“小徒儿你看,不愧是李韫,连骨相都这么完美……”
为何她变脸这么快?丁若羽淡定不起来了。
“他做出什么来我都不会惊讶的。”楼雪安抚她道。
“那这些东西怎么办?”丁若羽只盼着立刻将这骷髅还原了,远远打发走,此后再无交集。
楼雪从柜子里翻出一个小盒子,里头装了几本本子,她翻开最上面那本,里头记载了许多人的姓名职业和联系地址。
找了半天,她指着其中一列道:“这不就有了!”
丁若羽凑过去一看,是个姓刘的仵作。
“城东头的刘叔,经他手的尸体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还多是死相怪异的。他对人体肌肉骨骼分布颇有研究,上回去他家送东西,还在后屋里瞧见了两副保存完好的骨架模型,让他来拼个人,完全不成问题。”楼雪拍着胸脯打包票道。
丁若羽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你这将信将疑的表情是想闹哪样?”楼雪翻了个白眼,这徒弟,神情动作怎么越来越像这桌上的妖魔鬼怪了?
次日,叫了打杂的小厮顺子,以叙旧的名义差他去接刘仵作过来。
到了下午,那老刘才姗姗来迟,一进屋就伸着鼻子嗅了嗅道:“楼娘子,你这屋里有死人味儿。”
这话任谁听了心里头都会膈应好一阵,可楼雪却乐呵呵地迎上去道:“是啊刘叔,有件东西您可得帮忙瞅瞅!”
刘仵作挑起一边眉,伸手虚点向她道:“就知道你这丫头找我准没好事。”
“小徒儿,快搬出来。”楼雪冲屏风后招呼了一声。
丁若羽捧着那堆用黑布包着的白骨,放在了两人面前。
刘仵作“唔”了一声,拈起一块细细的指骨,送到鼻端闻了闻道:“这东西从哪弄来的?”
“捡的!”丁若羽脱口而出。
刘仵作笑了起来,放下那根骨头拍了拍手道:“实话告诉你们,这东西,不是人。”
丁若羽呆呆地望着他道:“我们不敢挖人祖坟,这是在野外偶然捡到的样本模型,上面似乎附着了某种奇怪的力量……”
头头是道、撒谎不眨眼,关键这表情还老实得不得了,楼雪在一边简直佩服得想竖大拇指称赞一番了。
“刘叔,我们可是大大的良民哪!”楼雪也不得不配合她开始煽情表演,捧起一小把骨头道,“这不,在路上看到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怕吓到别人,就想请您来帮个忙,把他拼成人形,完完整整保存在楼里,好供他人观瞻……”
听她越说越扯,丁若羽忍不住叹息,自己之前那些半真半假的话都白编了。
好在刘仵作也懒得计较这些,摆弄了一下黑布包打断楼雪道:“拼出来就成?”
楼雪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
刘仵作提着黑布,将大小零件都哗啦啦抖落在地。丁若羽看他一节一节飞快拼接起来,对人体构造完全了然于胸,熟练得好像拼装过无数具尸体。
没过多久,刘仵作装好最后一块趾骨,提着还未放回应有位置的头骨道:“假如将头装上去,这东西可能会发生奇怪的现象。”
“装!”丁若羽和楼雪异口同声。
刘仵作无奈地摇了摇头,将那脑袋按在颈骨之上,发出喀嚓一声怪响。
什么怪事也未发生,骷髅架子仍旧维持着死亡现状。
不光是老刘,旁边的师徒二人也偷偷松了口气。不愧是离泓,无论支配他这副身躯的是浮舟还是他自己,关键时刻都从不掉链子。
“楼娘子,这事也办了,你看,要不要……”他伸出几个手指捏了捏,“最近我浑家搜光了家里的银子说是给她娘看病,这手头实在有点紧。”
“我说你个老刘,顺子请你来的时候不是已经给过十两银子了,怎么还要?”楼雪脸上一黑,连对方的称呼都变了。
“再十两,”刘仵作将并拢的手指都要伸到她鼻子底下了,“要不,五两也行!”
楼雪没办法,只得让丁若羽去取银子,待对方银子一到手,就毫不客气地将其轰出彩华楼。
她再回房,就见丁若羽蹲在地上,正在红着脸给那骨头架子身上套黑布。
楼雪“噗嗤”地发出笑声:“你还当他是你男人呢?”
她这师父陌生人前一本正经、凛然不可侵犯,熟人之间言谈举止却狂放不羁毫无正形。
黑布袍子上到处都是大小窟窿,摆弄了半天也没给他穿好,被楼雪急得一把撕了那破袍子,冲丁若羽道:“好好看门,师父亲自去给他买件新衣。”
丁若羽点了点头,扯着地上的破布条,挡在那骷髅腿骨上方。
安安静静的屋子里,响起咯咯的声音。丁若羽一惊,环顾四周后却发现声音自下方传来。
她向下看去,骷髅爬了起来,眼窝里黑洞洞的一片,不像是苏醒过来的模样。他朝着丁若羽直扑过去,快如闪电,让她完全来不及反应。
在对视的一刹那,丁若羽发现他突然间长出了长长的獠牙,之后一口咬在她颈部的动脉上。
獠牙上似乎带有某种毒素,麻痹了她的感官,也让她软倒在地,失去了所有反抗的能力。
鲜血喷涌,她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流逝,却连一声呼救也发不出来。
随着失血的晕眩感,她眼前像是出现了幻觉,看到了一片白茫茫中许多人的剪影,却又记不清他们都属于谁。混乱中,她也放下了,这条命本就是捡的,不管他是谁,能死在他手里,就当做偿还吧。
尖锐的獠牙忽然松开了,一团黑紫魔气缠绕在她的伤口上,快速地进行止血与修复。丁若羽抬头,最后望了一眼那对火焰似的红瞳,晕倒在他怀里。
楼雪推开门的时候就看到这么幅骷髅拥着少女,并轻轻拍着她的脊背哄她入眠的恐怖画面。
下一刻,骷髅发现有人进来,立刻倒地装标本。
“别装死,全都看到了!”楼雪抱怨道,以前也没见她师兄这么此地无银三百两过。
打发腰上被丁若羽系了一块破布的骷髅自行换好新买来的衣衫,楼雪坐在桌边托着腮道:“与天界圣使一战,你都经历了些什么?”
离泓在她屋里翻了一圈,找来一沓纸和笔墨,飞快地开了张方子。
“药方?”楼雪念了一遍方子上的药材奇道,“这上面很多都是药性相克的,剂量又猛,你到底想做什么?”
离泓抽了另一张纸,写道:“药浴。”
“你想变回人形?”楼雪瞪大了眼睛问。
对方以指骨扣了扣桌面,发出清脆的回应。
“生死人肉白骨,”楼雪将那张药方折好塞进怀里,讪讪道,“若换作任何人,我都会觉得他是在痴心妄想!这根本就不可能……”
离泓扔了笔,诡异的红瞳直勾勾盯着她,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这双眼睛瞧得楼雪浑身都不自在,恨不得拿块布给他全部遮起来。
一个时辰后,到了晚膳时间,丁若羽苏醒过来,一睁眼,就看见那骷髅大爷似的翘着腿坐在床边椅子上,手里玩着把明晃晃的小刀,衬着昏暗的烛光、没有表情的头骨,要多吓人有多吓人。
被吓多次本应见怪不怪的丁若羽还是从床上连滚带爬地跑了下去,躲在楼雪身后,离他几丈远。
再伸手一摸脖子,什么伤口也没有,难道白天的时候被他吓得做噩梦了?可是那獠牙咬下去的感觉又如此真实,让她都快要触碰到死亡了。
丁若羽后怕地从楼雪身后探出头来瞥了那骷髅一眼,对方根本理都不理她,这才安心坐回桌边用饭。
翌日,楼雪早早地出门去药铺买药,丁若羽只得留在屋里盯着那骷髅。好在他也没再有什么异常举动,刻了一早上的石头,待楼雪回来后就用布料和斗笠遮挡住露在外面的骨头,跟在她后面离开了彩华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