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她问话的那副神态,楼雪心里顿时百感交集。
与她师兄离泓简直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段红烛一开始并不信,试图从里面用飞刀攻击丁若羽。那些飞刀向火焰间空了一大片的间隙处急射而出,却被阻隔在半空中,一支支打落在雪地上。
她这时才发现,除了十二条火焰组成的棱外,其他空出来的面,皆是以风盾填充。她此刻完全处在一个封闭的空间内。
这已经不是低阶巫师的简单术法了……
前几年她尚在黄崖帮当弟子的时候,曾遇上过会巫术的巫教之人。
那人恰好是风系的。她当时第一次见到巫术,被吓得不知所措。第二次与那人交手时,她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利用自己轻功的速度,找到那人施术的空档,将暗器打入其体内,最终任她摆布。
自此她便以为巫术也不过如此,只要自己动作够快,总能破开一切术法,控制住巫师们的行动,同武技中以快致胜是一个道理。
但是今日,她栽了。对方是武技与术法同修的类型,行动自然快过上回遇到的巫师,却比她自己差远了。她不光轻敌了,还输在预判上,同时,也头一回见到使用阵法的人。
对方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竟会有此可怕的能力。
一旦确认了对方的强大,她就不可避免地慌乱起来。丁若羽蹲在笼外,对她轻声细语说着些什么,听起来仿佛是恶魔的低喃。
段红烛捂着耳朵不想听到她的声音,却发现越是不想听,那些低语就越要往耳朵里钻,扰得她内息混乱、满面涨红。
“别说了,快别说了……”她不受控制地紧闭着双眼叫起来,身上的铃铛随她摇头的幅度乱糟糟响动着,让人心里愈发烦乱。
“解了吕贤达的蛊,我便放了你。”丁若羽终于停下了对那些千奇百怪死法的描述,再次提出自己的建议。
段红烛满头大汗地应了。
四周的火栏杆从上而下消失,却变成连着长链的火圈镣铐,拴住她的双手和双足,等于只消去一半。
丁若羽并不信任她,逼着她来到吕贤达身边。
“按住他。”段红烛对她与楼雪道,随后将手指按在吕贤达颈侧的脉搏上,以内息驱赶着蛊虫爬到钻入其体内时咬开的血洞处。
丁若羽和楼雪一左一右扣着吕贤达的肩膀,他突然间拼命挣扎起来,面容扭曲,看上去痛苦至极。
血洞外围渐渐烂开,段红烛让师徒二人将吕贤达伤口对着地上,使汩汩涌出的黑血直接滴在雪地上。
血中翻滚着肉眼看不到的蛊虫,落到地面后见风而长,变成拇指粗细的黑色蠕虫,互相纠缠扭动着,令人作呕。
丁若羽放开一只手,朝这堆秽物丢去一团火焰。呼的一下,蛊虫化作一大团黑烟,呛得三人或咳嗽或流泪,怪味弥漫了好一会儿才散去。
黑血流尽,伤口开始收缩,段红烛灵活的手指一个牵引,将那只白玉甲虫唤回掌心,钻入戒指的空洞内。甲虫缩起头和脚,壳上分泌出一种无色透明的液体,包裹住小小的身躯,又很快凝固成一块五彩斑斓的宝石。
楼雪取了纱布替吕贤达包扎止血,看他咳了几声后昏倒在地,又只得拉到了车上。
“小徒儿看一眼地图,我们是去城里近还是回老吕家近?”天寒地冻的,又有三人失去了行动的能力,再这么耽搁下去他们几个吃枣药丸。
丁若羽举目四望,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苍茫雪野中根本找不到什么标志性景观,即使对着地图也无法判断,只得凭着来时的记忆大致判断道:“去城里吧。”
于是她们三个女子将两匹马拴了起来,艰难地赶着装了另三人却连块挡风板也没有的破车,在冰天雪地里蜗牛般慢吞吞向前挪,花了差不多一个半时辰才来到小镇中,身上的皮衣都已冻成了冰坨子。
住进客栈后,她们安顿好刚醒过来的吕贤达与走不了路的朱乾,背着苍白女子进了另一间放了两张床的客房。
放下苍白女子后,丁若羽又扔出火镣铐,将段红烛锁在床脚处。
楼雪把了那女子的脉,咕哝道:“好奇怪。”见丁若羽不明所以,低声道,“她几乎气息全无,却并不像死掉了那么简单……或者这么说,她的魂不在这具肉体上。”
“是什么原因造成了她这样?”丁若羽脑海中有什么模糊的东西闪过,却一时间想不起来,只好接着问这女子的情况。
“原因么……”楼雪倒了杯热水,走到窗边透了口气,才对她道,“你有没有听说过‘药人’?”
丁若羽点了点头,她小小地饮了口水润润嗓子道:“大部分药人都有着强大的躯体,理智和情感却被控制者干预成一片混乱,全靠着术法和药物催动,并没有自主的能力。”
“而极少一部分,却能靠着自己丰富的战斗经验和特殊能力来为人所用,”楼雪看了眼窗外飘起的鹅毛大雪,目光渐转深沉,“这些,则是将药人的躯体作为容器,剥离了他们本来的神识,再装入别人的神识……”
她叹了声道:“这样制造出的药人,即拥有了自主的意识。”
“只是,能载入药人躯体的神识,也是有一定要求的。”楼雪望着苍白女子,眼中满是悲悯之色,“他们本身往往生来体质极差,或是由后天被迫造成,然后在其奄奄一息弥留之际,魂魄将散未散时被一些特殊器物提取出来,再加入刚被清空还未失去生命特征的药人体内。”
“师父是认为,吕夫人她……被取走了神识?”丁若羽道。
“若大部分神识都被取走,她也不可能维持现在这种状态,早就真的死了。”楼雪道,“她这样的,应该是被取走了一半。”
“原来如此……”床脚旁歪坐着的段红烛突然接了一句。
丁若羽疑惑地望向她,便听她道:“我与朱乾在南越见到她时,就已经这样了。毕竟互相认识,又因她着是老吕的爱妻,我们便想找大夫弄醒她,到时候好逼老吕就范……一路上,我们找了几十个大夫,都说早就她死了。可死人,哪有不腐的?从我们在码头碰到她时起,一个月了,她的样貌还是同从前一模一样,半点变化也没有!”
“看来你也不是什么铁石心肠的人。”楼雪笑了笑,放下杯子道,“退个帮而已,又不是史无前例,你们帮主为何偏偏要杀了老吕?”
段红烛即使是沦为了阶下囚,浑身上下亦散发着成熟女人的致命魅力,一举一动都带着丝丝媚态。
她想了想,星目半敛道:“因为帮主怕,老吕的傀儡术和制毒之法比帮主还要厉害,他怕被取而代之……”
“你们帮主究竟做了些什么,才让你们如此效忠于他?”楼雪不禁叹息道。
段红烛身上微微一抖,抬手解开了衣襟。
师徒二人走过去一看,她整个背上,都被烙上了焦黄的印记,从两肩到腰际,构成了一个丁若羽根本看不懂的符文。
“是‘禁’字。”楼雪能看懂,侧过脸对自家徒弟道,“她体内被下了禁制,一旦有异心,这封印中的术法就会启动,将她撕成碎块,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你们也不是非杀老吕不可。”她伸手沿着段红烛背上的符文描了一遍,焦黄的印记上泛起黑紫的光,两相抵消,渐渐淡了下去,直至变为浅黄色。
段红烛捂着脑袋,痛苦地哼了起来,扭动着半截身躯,想要在地上打滚。
“我只能稍加改变此禁制的强度,若想完全消除,你必须得同我们去西炎国找我师兄。”待她折腾完浑身的疼痛退去后,楼雪将她的衣衫重新披上。
“能下这种阴毒的禁制,说明你们帮主也根本不信任手下。这种东西只能对同一人用一次,他也不会想到,你能找到破解之人。你回去后若将此事说出,什么后果就不用我多嘴了。”她又道。
段红烛眼中含泪地瞧着她,缓缓点了点头:“我不是傻子,你说的我都懂。只是这回帮主下了死令,一定要我们取了老吕的首级,否则……我们一个也别想活。”
楼雪蹙起了眉,还待想法子,丁若羽忽然开口问道:“你们帮会被下了这种禁制的,一共有多少人?”
段红烛一怔,半天没猜到她在想什么,盘算了片刻道:“五人……帮里最强的五个。帮主也是凡人,功力有限,不可能给所有人都设下禁制。”
“你身上有,朱乾那种高手也一定有,另外还有三人……”丁若羽想了想道,“师父,要不我们把这些人都给救了,然后让他们集体反水,除掉那个帮主?”
楼雪呵呵笑着,安抚着差点惊得暴跳的段红烛,同时也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道:“小孩子家的,啥都不懂,年少气盛、异想天开,千万别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