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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托孤(1 / 1)

台阶上,翩翩仍扯着离泓,言笑晏晏,想方设法地遮挡着他看向丁若羽的视线。

桌畔楼雪让丁若羽靠在自己肩头,扶着她,靠着来往人群遮遮掩掩地去了一间厢房,将她放在软榻上就锁了门。

厢房内,丁若羽刷地睁开眼,将屋内摆设大致扫了一遍后,翻窗而出,悬挂在三四层楼高的窗下。下方是华灯初上的街市,她掌心用力一撑,整个人蹲在伸出去半臂长的窗台上,估算了每间厢房窗口的距离,横着跳过去,停在一间晒着床单忘了收回去的窗台前。

她扯下床单,撕成长条,飞快地溜了下去,再向前绕了几步,来到彩华楼正门口,离泓正立在朱漆柱子旁等她。

“我说过这些小伎俩对你没有用,楼姑娘不信,偏要来试。”他笑了笑,眼里有一丝得意。楼雪和翩翩也走了出来,再次邀他们入席。

这一回,两人是真心实意地邀请,也不会耍什么鬼点子了。

“丁姑娘,其实我和你们大国师也算得上同门了。”入座后,楼雪依旧拉着丁若羽的手,浅笑着说起往事。

丁若羽微微一笑,心底却一惊。这人知道自己姓丁,难道离泓告诉过她什么?

“只是十年前我入门的时候,他已经出师了,孤身一人去了西炎国。”楼雪夹了块米糕给丁若羽,又放下木箸摸了摸她的脑袋。

丁若羽抓起米糕咬了一口,含混不清道:“不知楼姐姐师出何门?”

“聆仙谷。”楼雪笑着瞟了离泓一眼。

从不参与江湖纷争的丁若羽自然不知道这个名字,而一些江湖上的后起之秀对此亦是知之甚少。

“没听过也无妨,我们派最大的特点本来也是低调。”楼雪端起酒杯与她碰了碰,浅酌一小口问道,“丁姑娘,你识破杯中有迷药后,是怎样化解的?”

丁若羽望向离泓,得到对方点头后,才举起自己的酒杯,将酒液倾倒入掌心,瞬间凝成冰块,又将冰块放到桌上。

“小小年纪,就会术法了?”楼雪喃喃道,翩翩却伸长了手,拿过丁若羽的酒杯,放入那块冰,只一晃,又变回一壶酒来。

他格格笑着把酒杯递还给丁若羽,嘲讽楼雪大惊小怪。说笑间,便见离泓也取了丁若羽面前的酒杯,却没变出什么花样来,只是将酒液尽数洒在了地上,又新倒入酒水冲了冲,轻飘飘道:“丢桌子上的东西也不嫌脏。”

丁若羽默默垂下头,心里一阵嘀咕,自己明明什么丢人的事也没做,为何要慌。

这时,有一道冰冷的目光射来,她一惊,警觉地朝着那道视线的方向看去,角落里的男子裹了裹身上的貂,将目光转向了翩翩。

她也看向满脸无奈的翩翩,身旁楼雪“嗤”地一声笑了,在桌下偷偷拧了一把翩翩的大腿。

“谁叫他有女装癖,嗓子还发育得那么尖,纯属咎由自取。”离泓一手托腮,细细打量着翩翩。他本就有一双多情的桃花眼,此刻屏息凝神、目蕴水光,极像在欣赏心爱的女子。

丁若羽正嚼着点心,三个二十几岁的大人在讲话,她一个豆蔻年纪的少女是插不上嘴的。可是见离泓如此神态,她突然想起他曾说过对女人不感兴趣之类的话,再看向翩翩时,眼神就充满了猎奇。

难道他真正喜欢的人是翩翩,所以才这般不近女色?

“李韫,你、你别这样看我,”翩翩果然臊红了脸,忸怩不安地搓着桌布上的流苏道,“你这个样子好危险,我会犯错误的……”

离泓无视他羞涩中透着微微激动的话语,转向丁若羽,取出手绢擦了擦她嘴角的点心屑:“你想多了,我对男人也不感兴趣。”

“你怎么知道……”丁若羽不觉间把嘴吃得一塌糊涂,活像只小花猫。

离泓只是笑了笑,斜了翩翩一眼:“那个无生剑似乎在吃我的醋,以为我要抢他看中的‘女人’。我们这次来,可不想惹是生非。”

“可笑就可笑在,他都追求翩翩好几年了,却一直以为他是女儿身。”楼雪优雅地以袖掩口笑道。

翩翩哼了一声,别过脸去。

“翩翩姑娘,请。”离泓火上浇油地朝他敬酒,气得他在桌下直跺脚。

那边,披着黑貂的男子也气得扔了肩上的貂。

“他要过来了。”丁若羽赶紧提醒离泓别太过分。

结果无生剑没有过来。他刚作势起身,隔壁桌的青龙阁子弟便端着酒杯来敬酒。

宗小公子敬了楼雪和翩翩,到离泓时停了下来,询问他的名讳。

“他是我师兄,李家的五公子。”楼雪笑着介绍,又指了指丁若羽,“这是李公子的小表妹。”

得,又从堂妹变成表妹了,这师兄妹俩唬人的本事都不小。

离泓举了杯淡淡道:“李韫。”

宗小公子见他冷漠孤傲,又出身世家大族,知其不喜结交江湖人士,只与熟人谈笑,也没再开口多问。他低头看向丁若羽道:“这位小妹妹也会饮酒么?”

丁若羽见离泓摇头,便也淡淡地道:“不会。”

这副一本正经少年老成的模样惹得宗小公子笑了起来,瞧了瞧离泓,对楼雪道:“果然是亲戚,神情动作都一模一样呢。”

又寒暄几句后,主菜上桌,青龙阁的人也回位了。

离泓却对楼雪使了个眼色,二人借故离席,一时间,大大的酒桌旁就只剩丁若羽和翩翩两人,显得空荡荡的。

来到一处僻静无人的走廊,离泓停下了脚步。

“楼姑娘,我送你那把琴,是有原因的。”

楼雪一怔,随即挂着落寞的笑容道:“你说便是,何必客套。”

“我希望你能收那孩子当亲传弟子。”离泓转过身面向她,月辉映在他身上,轻柔而冷漠,衬得此刻的他与在席间的时候判若两人。

楼雪后退了两步,靠在廊柱上,侧着仰头去看雪后的月。

“离泓,你知道的,我本名不叫楼雪。”她没有立刻做出选择,像是闲话家常般缓缓诉说起来。

“忘了。”离泓垂目,长长的睫毛反射着月光,在眼下投出一片清冷。

“差不多快十年了……那个时候,我在东邺皇城太京游历,初入江湖年少气盛,不知天高地厚,”她自嘲道,“结果吃了教训,差点连小命都丢了。”

离泓静静听她讲述,一语不发。

“我伤得太重,便乔装成叫花子,混在贫民窟里躲避仇家。没想到身上的盘缠和伤药竟一起被人给偷了,只能躺在草席上等死。”她神色黯淡,顿了顿,才继续道,“就在我快要连眼睛都睁不动的时候,身前出现了一位妇人。”

“‘好重的伤,看起来不好治’,当时她是这么说的,那种慈悲的语调,此后我再也没有从别人嘴里听到过第二次。”

妇人衣饰朴素,微施粉黛,看上去很亲切很舒服。她叫仆妇将楼雪抬回自家的庄子,安顿在一个小房间里,备了药来亲自照顾,直至她痊愈。

伤好后,楼雪不好意思再住下去,打算先告辞,日后真正闯出名头了再回来报恩,那妇人却极力挽留。终于有一日,她忍不住去询问,妇人究竟要留她到何时。

妇人道,知自己命不久矣,只有一个女儿,恐日后无人照料,望能拜她为师,习些自保的功夫,也好平安过活。

“她是个既温柔善良又不好意思寻别人帮忙的女子,就这么点事儿,还要犹豫这么久才肯说出口。”楼雪笑容带着淡淡的暖意,“该觉得不好意思的人是我才对,白吃白住了她那么久。”

她说着,忽然伸出双手捂住了脸,身子也渐渐沿着廊柱蹲坐下来。

后来没多久,同门的长老传信,有要紧事需她即刻返回。她与妇人依依不舍地分开后,过了两年才再次来到邺国。

楼雪坐在地上,抱着双膝全程一团:“她家那偌大的庄子,被一把火给烧了。”

她到处寻找以前认识的仆从,却发现那些人早已被家主发卖。她只得寻到两年前妇人为救她时常去的那家药局,得知了妇人的死讯。一把大火,烧得雪也成了灰烬。沉睡中的人们都成了火焰下的孤魂野鬼,只有极少数被打发守夜的仆从才险些逃出生天。

“那妇人,闺名徐初雪。”她埋着脸,双肩微微抽动了几下,才重新看向离泓,“从那天后,我改名叫楼雪并且不再收任何弟子,就是为了纪念她,以及我没有完成的诺言……”

“所以劝你还是收了的好。”离泓见她还想说下去,立即开口打断。

楼雪望着他,蹙了蹙眉。

离泓不紧不慢道:“那孩子,正是徐初雪的女儿。”

“真的?”楼雪惊得半天才站起身来,不可思议道,“当初所有人都说她们母女二人一齐死了!”

离泓平静地对她说了一串天干地支。

正是丁若羽的生辰八字。

那个时候,女儿家的生辰八字,通常只有父母至亲才知道。徐初雪曾告诉过她,她伸手入怀,找到一张发黄的小纸片。

上面所写内容与离泓报的一字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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