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卉在心里腹诽,人怕出名猪怕壮,自从宫里从花千变采办了一批线香之后,花千变的名气更大了,看,麻烦事就来了吧。
明卉伸手拈起那颗香丸,凑到鼻端闻了闻,又把香丸重又放回到瓷碟上,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回禀皇后娘娘,这香丸并非臣妇铺子里出售的。”
“哦?你只是闻闻就听确定?”皇后目光温和。
明卉微笑:“回禀皇后娘娘,因为这颗香丸,在制做时加入了龙涎香,黄金有价,龙涎无价,臣妇的香料库里,可是没有这样的稀世奇珍。”
“原来这便是书里提过的龙涎香啊。”
皇后的语气不似做伪,想来在此之前,她是确实不知道。
“明淑人能确定这是龙涎香?莫非明淑人见过?”皇后又问。
明卉心中一凛,堂堂皇后都没有见过,她一个在道观里长大的女子,何德何能见过此香?
“不瞒皇后娘娘,臣妇自幼便喜欢好闻的气味。”
皇后的嘴角微微挑起:“谁又不是呢?”
明卉赧然一笑,继续说道:“臣妇幼时曾去过洛阳,洛阳有一条夜市街,那里不但有各种小吃,还有演杂耍的,吹口技的,有点像京城的天桥。一个小摊子上,有个穿木屐的小个子,相貌丑陋,明明剃着光头,却还留了几撮,非常滑稽,他的摊子上只有一只和他差不多高矮的大匣子,他说匣子里装的是龙涎香,十个钱闻一次,逛夜市的人都当他是傻子,对他指指点点,却没人肯掏钱。
臣妇那年还不到十岁,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时候,荷包里刚好有十文钱,臣妇便给了他。
那人取下大匣子的一块活板,让臣妇探头进去,异香扑面而来,那是臣妇从未闻过的香味,只那一次,铭记一生。”
当然了,明卉是在睁着眼说瞎话。
她的确是闻到过龙涎香的香味,但却不是她十岁的时候,而是在前世,是从一位西域商人那里闻到的。
但是皇后显然是相信了,这位不但有个一心向道的祖父,还有个一心向道的亲爹,如果不是她进宫做了皇后,这会儿八成已经出家做了女冠。
皇后从未去过夜市,她甚至连街也没有逛过。
身份再高,她也还是个小姑娘,这会儿已经被明卉的奇遇吸引住了:“啊,你说的那个大匣子,竟是比那个人还要高吗?啊,那人该有多矮啊。”
“就和六七岁的幼童那般高矮吧,反正当时臣妇比他还要高些,他并非中土人氏,说起话来怪腔怪调,臣妇听夜市上的人讲,说他是倭人。那天并未下雨,他却穿着一双木屐,非常滑稽。”明卉解释。
皇后一副了然的神情:“原来如此,本宫就说嘛,我们大晋的人哪有生得这般矮的,原来是倭夷。”
话音方落,皇后忽然像是想起什么,问道:“明淑人,据你所知,这龙涎香若是用久了,对身体可有害处?”
明卉摇头:“回禀皇后娘娘,臣妇见识短浅,于龙涎,也仅限于古籍中的记载,然”
她迟疑一刻,轻声说道:“然此香丸所含香料定然并非只有龙涎一味,偏偏龙涎的香气又将其他香料完全遮去,臣妇无法得知。”
也就是说,龙涎香没有害处,不等于这颗香丸便是无害的,如果里面掺了其他东西,那就不好说了。
皇后有些失望:“以明淑人之能,也无法分辨吗?”
明卉愧疚:“请皇后娘娘恕臣妇无能。”
“唉,不关你事,你能闻出这是龙涎香已经很难得了。”皇后虽然失望,可还是叫来杜女官,让她亲自送明卉出宫。
明卉便就这样,稀里湖涂进宫,又稀里湖涂出宫。
回到府里,不迟不晚连同南萍全都围了上来,上上下下打量她,就连朵朵也打量一番,见主仆二人都是全须全尾,提了一早上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明卉径自回到香坊,看着那满满一架子的香匣发呆。
她想起木大刀提过的那只匣子,那所谓的海外奇香。
南海有诃陵国,诃陵国有南蛮香;南海还有满剌加,当地有沉香和黄熟香;阿鲁国有冰脑;喃巫哩国有降真香;三佛齐国不但有沉香和黄熟香,亦产速香;龙牙菩提国同样有降真和沉香速香。
但与这些相比,龙涎香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其实刚刚那颗香丸,她虽然没有焚烧,却也并非如她对皇后所说,闻不出龙涎之外的香料,别人或许闻不出来,她却是能辨出一二。
这当中有真蜡的沉香,以及拂手香和梅花脑,制香时又加了麝香,她能辨出的便是这几样,但应还有其他。
明卉没有说出来,并非是想藏拙,而是不想惹麻烦。
莫非这就是木大刀口中的海外奇香?
想起木大刀,明卉眼睛一亮。
她想起找到飒飒时,宫里赏给她的那一大箱黄金。
那些金子都是新的,崭新崭新,没有划痕,也没有脏污,连个手指头的汗印也没有。
当时她看到这些金子时,似是想起什么,旁边还有宫里的人,她来不及深想,便将这事放下来了。
现在,想到木大刀,她忽然知道当时脑海里一闪即逝的是什么了。
银子!
木大刀说,那个每年来买海外奇香的人,给他的都是崭新的银元宝。
他从未见过这么新的银元宝,初时担心是假的,还去银楼里让人看过,确定是真银,这才放下心来。
后来每年收到的都是这样的新银子,他也就见怪不怪了。
而那天收到的那一箱子金元宝,是明卉两辈子见过的最新的,在此之前,她从未见过这么新的金元宝。
而这些,来自宫中。
木大刀收到的那些崭新的银元宝,是不是同样来自宫中?
明卉不懂宫里的这些规矩,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无论金元宝还是银元宝,宫里的人只用新的?
偏偏霍誉不在家,她也无人可问。
明卉在屋里转圈圈,也不知道转了多少圈,屋里的光线越来越暗,已经到了掌灯时分。
霍誉仍然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