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香火就十分旺盛,每天爆竹轰鸣,纸烟烛烟缕缕,香客络绎不绝,“送子观音”的美名更是传遍乡。
说来也怪,莲花庵堂里一向灵验的“送子观音”,唯独对易安德不怎么显灵。夫妇俩自成亲后,对观音菩萨叩拜了几十年,烧了几十年的香烛,花费了不菲的银两,可夫妇俩并没有儿女成群,只是晚年侥幸得到一根独苗。按理说自己一辈子诚心诚意求子拜佛却只得一子,而别人还没有他这样虔诚却儿孙满堂,夫妇俩应当会弱化求神拜佛的信念,可恰恰相反,自从生了易旺丁后,夫妇俩对观音菩萨的敬奉之意更是与日俱增!是什么原因促使他们夫妇俩这样义无反顾地信仰观音菩萨呢?原来夫妇俩是这样想的:自己只有一个儿子,这是不争的事实,这不能怪神怪佛,更不能怪观音菩萨送子不力,而是他们命中注定这一辈子就只有一个儿子,要不是观音菩萨保佑送来这个儿子,自己这一生恐怕就是一个“绝户”人家了!于是乎,夫妇俩一直坚信,只要自己诚心祈求,观音菩萨一定会显灵送子,兑现诺言。所以,自儿子旺丁成亲后,易安德和老伴来莲花庵里的次数就更多了。
人算不如天算,易安德见儿媳妇易何氏在生育方面却步了自己老伴易张氏的后尘,患了同样的毛病,一连怀了几胎都没能出生一个娃来,这内心的急呀,更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恨不得掏出自己的心去为儿子儿媳换来一男半女。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在他和老伴的一片虔诚的感召下,儿媳妇易何氏去冬终于又一次怀上了。易安德和老伴喜在心头,乐在脸上,整天像是吃了蜜糖似的,逢人便说:“这会观音菩萨一定会送来一个胖墩墩的孙子啊!”
易旺丁扶着妻子来到了自己的餐厅,说是餐厅,不过就是上栋与下栋之间天井两边纵向起栋的矮檐屋,这种矮檐屋在元州一带称之为晚栋。他们家的晚栋本来有两间正房那样宽敞,后来他们在中间隔了一堵墙,将晚栋一分为二,靠近天井这端的当作餐厅用,另一端就当作厨房用。他们家的餐厅十分简单,一张方桌,四条长凳,外加一个饭架。一家人一日三餐全在这度过;另外还有几张小条凳和竹椅子,供一家人休闲时落座。他们家除了拥有这栋晚栋外,还拥有前栋东边的两间正房,靠近厅边的这间由易旺丁夫妇居住,相邻的那间由易安德二老居住。上下二栋的正厅,属父辈兄弟四人共有,每逢红白喜事,两个大厅都摆上桌子,吹吹打打好不热闹,平时两个大厅都是供众人过路或休闲,及小孩子们娱乐之用。
易何氏躺在晚栋餐厅的那张竹摇椅上,呼吸有些急促,一只手不停地揉扫着肚子,另一只手指了指饭桌说:“儿子他爹,午饭已做好了,要是你饿了就先吃吧!我等公公婆婆回来一起吃。”
“天气太热了,我现在也不太想吃,等爹妈回来再吃。”易旺丁一边回答妻子,一边从茶桌上端起茶壶“嘟噜嘟噜”像牛喝水一样,将一茶壶开水喝了个大半。接着又大声地说:“好茶!好茶!一碗茶喝下去,整个人似乎凉爽多了!”其实,庄稼人哪有什么好茶,这是妻子易何氏从田头土角扯回来的黄花草,车前草,海针纱等草藤晒干后煎泡的凉开水而已。传说这种草藤泡出来的茶具有清火解热消暑之功效。可能是天气太热,也可能是他口太渴,易旺丁喝下半壶“凉茶”后便觉得心田滋润,酷热顿消,故发出好茶之感叹来!这也许是渴后喝水后的一种本能反应吧。
“哎呀,你们怎么还不吃饭呀?看,都什么时辰了?”易安德满头大汗走了进来,边走边责怪起儿子儿媳妇不该等自己吃午饭。
“旺丁说要等爹妈回来一起吃。”易何氏起身回答了家公的问话。
“好!我们回来了,吃吧……吃吧!不要再等了!”母亲易张氏看到儿子干了一上午的活,回到家里饿着肚子等自己吃饭,不免有些心痛起来,于是,也大声地催着他们吃饭。
庄户人家“吃新米饭”,没有大户人家那么多讲究,什么山珍海味呀,九碗十碟呀!易旺丁家今天“吃新米饭”也算丰盛,有肉有鱼有鸡蛋,外加辣椒茄子豆角,三荤三素六大碗。庄户人家“吃新米饭”虽然讲不起阔气,但图个吉利还是蛮在乎的。易旺丁家的六大碗菜就是寓意六六大顺之意。菜肴丰盛,米饭可口,一家四口围着桌子有说有笑,虽然热得满头大汗,但也吃得津津有味。饭后,父亲易安德煽着艾扇回房间午睡了,这是老人老了的一种习惯,不管是炎热的夏天还是寒冷的冬天,中午总要睡那么片刻,否则一下午像是鬼打了一样没半点精神。母亲易张氏一边捎着饭桌上的碗筷洗刷,一边唠叨着儿媳妇易何氏来。现在是关键时刻,要如何如何地保护好肚子里的孩子,否则又会前功尽弃。易何氏一边听着,一边又躺回那张竹摇椅上,一手煽着艾扇,一手继续抚摸着肚子。易旺丁做的是木工手艺,大部分时间都在别人家里干活,本来没有睡午觉的习惯,可是这些天实在太热,热得晚上睡不着觉,午饭过后也有些睡意,于是,他就将两张吃饭长凳搬到天井边合二为一,以凳当床倒头便睡,不久就响起了“呼噜呼噜”的瞌睡声。
“轰隆,轰隆。”不知从哪里传来了几声不太响亮的闷雷声。
“那里打雷了?看来天老爷终于要开眼下雨了。”易张氏一边洗着碗,一边自言自语地说道。
“哎哟,哎哟,我的肚子好痛呀!”易何氏突然在竹摇椅上叫了起来。
“怎么啦?是宝宝在肚子里踢你吧?”易张氏快速走了过去,关切地询问着儿媳妇。
“不是,宝宝踢不是这种痛法!”易何氏双手捂着肚子,满脸痛苦地回答。
“那是不是要生啦?”易张氏问道。
“恐怕是要生了!”易何氏咧着嘴,咬着牙回答道。
“哎哟,哎哟!痛死我了。”易何氏的又一声喊叫声惊醒了睡在天井边上的易旺丁。只见他从吃饭凳上一跃而起,快步地来到妻子身边问道:“怎么啦?”
“你媳妇怕是要生了。”易张氏略显兴奋地说道。
“要生了,好啊!我早就盼望着呢!”易旺丁满脸喜悦地说。
“来,儿媳呀!我们到房间里去吧!”说完搀扶着儿媳妇向房间里走去。
女人生孩子,男人是要回避的,哪怕是丈夫也不另外,这是元州西北这一带老祖宗传下来的不是规矩的规矩。说男人不能见到女人分娩时流出来的羊水和秽血,谁要是见了谁就会走背运,有的还可能会有性命之忧。这种传说的真假程度,谁也没有去考证。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反正大家都相信它是真的。所以,易旺丁看着妻子被母亲搀扶着进了房间,自己进也不是,走也不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好愣愣地站在那里,一边搓着手,一边发起呆来。
“哎呀!我说儿子呀,你楞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上厅把大伯母叫来。”易张氏安顿儿媳妇躺下后,走出房间心急火燎地吩咐着儿子。
易旺丁似乎获得了自由一样,跳着出了晚栋门,几乎是跑着去喊大伯母的。
一个屋场,上厅下栋,墙贴着墙,屋连着屋,不管那家有什么事,一有响动全都知道了,何况易旺丁妻子喊肚子痛已折腾了好一阵子了呢。这时,大伯母易颜氏,二伯母易黄氏,四婶婶易陈氏,隔壁的刘婆婆,李嫂等都陆续来到了易何氏住的房间。
大伯母易颜氏,是易旺丁大伯易安全之妻,别看她年近“花甲”,但耳不聋,眼不花,身子骨硬朗着呢!别看她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乡野村妇,但她对“接生”还是挺在行的,易家坪几十户人家的媳妇,那个生孩子都是她“接生”的。她“接生”的熟练和稳健犹如一股力量,往往会振奋和增强产妇的精神和信心,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你看,她一进房门就有条不紊地布置着,分派二伯母易黄氏到厨房烧水;分派四婶易陈氏去消剪刀毒,以备过会儿剪脐带之用,并反复嘱咐剪刀消毒不能马虎,要先用火烧,烧了又要用沸水煮,煮了要用烧酒擦;分派旺丁娘准备脸盆、脚盆、尿桶、草纸、毛衣、毛袄,毛被……分派易旺丁准备一把铳,并装好火药;嘱咐产妇易何氏平躺在床上,张开大腿,弓上小腿;别看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它关系着婴孩的顺利临盆,关系着孕妇母子两人的平安。易颜氏把这些事和人落实好后,走到床前熟练地退下了易何氏的内外裤子,认真地检查着……
“快生了吗?”易旺丁母亲易张氏迫不及待地问起大伯易母颜氏来。
“还没有那么快,刚破水”。
“子宫口开得怎么样?”
“开了两指多宽,但还没有到位。”
“那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生呀?”
“不出什么意外情况,过一两个时辰应当会生!”易颜氏回答后接着又问道:“哎,三婶,上次要你买点红参买了吗?得准备点红参。”
“买了,买了。我去找找看。”易张氏说完便在自己的房间里翻箱倒柜找起红参来了,最后在衣柜的抽屉角里找到了一根形似小萝卜那样的红参,送到易颜氏面前。
易颜氏随手接过红参转身交给李嫂,吩咐道:“先切一半用温开水浸泡,泡软后切成薄薄的小片,再用沸水泡。”
“还要吃参呀?”易何氏感到有些惊讶和害怕。
“侄媳妇不要怕,以防万一,我这是做到有备无患。”易颜氏说。
女人生孩子是个十分痛苦的事,也是个十分危险的事,有如九死一生之比喻。这时,易何氏肚子的阵痛越来越密集起来,疼痛的程度也越来越严重了,痛苦的喊叫声也愈来愈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