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拿大有着严谨繁琐的司法制度。
因为逮捕阿力的两位警察决定给他刑事指控,所以我们不得不按照司法流程先去努力把他保释出来。据说一旦警察决定发出刑事指控,即便是受害一方私下想要提出和解的要求,都不会再被检方接受。聘请律师,上庭,和检方辩论,漫长的司法流程往往会持续数年,耗费时间和钱财。“冲动是魔鬼!”这句话就是对此最好的诠释。
阿力首次出庭的地点定在了位于多伦多市中心皇后大街(QueenSt.W)的旧市政厅(Oldcityhall)。这幢宏伟的“文艺复兴风格”建筑本身是处著名景点,多伦多市政府总部曾与1899-1965年间设立于此。我和然进去参观过两次,当时还真没有注意到这处旧址依然被用做法庭。
令人尴尬的是其实阿力几个月前刚刚来过这里,当时他西装革履的搂着杨诺烛在门口取景拍摄婚纱照。旧市政厅与多伦多新的市政厅隔街对望,新市政厅是现在许多新人们领取结婚证的地方。
我和然陪着杨诺烛来到了法庭。那天是周五,风暖日丽,街头尽是来去匆匆的行人。古老厚重的旧市政厅被四周围几栋摩天大楼夹裹着,透出一丝威严。建筑中央顶部的大钟摆在整点的时候都会敲响钟声,但是很快便被城市各处的杂音所掩盖。
法庭并没有给我们提供阿力出庭的具体时间,我们不得不一直坐在门口的长椅上等待。司法系统对于嫌疑人及其亲朋好友并不是十分友好,仿佛未经审判就已经给他们定完罪了似的。
午饭时间过后,我们才通过一名好心的律师隐约打听到阿力将于倒数第二位出庭。于是几个人又坐回到长椅上继续等候。
三点左右,我们终于被允许进入审判法庭内部,坐在观众席上等候轮到阿力被带进来。杨诺烛目不斜视,凛若冰霜;然这辈子都没有想过会做为被告的密友坐在这里,好奇的四处打量;而我则对于依次被拉到法官面前的“犯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精神抖擞的聆听他们描述各自的故事。几处精彩的地方差点没鼓起掌来。
长时间坐在硌屁股的木凳上面让然和杨诺烛倍感疲惫。趁着某次休庭的间隙,然问我是什么力量支撑着我直到此刻还能面露微笑。
“为了多学点经验,以后再玩侦探类桌游的时候我就不会再被你们瞧不起了。。。。。。”我如实回答她。然吐了吐舌头,无奈的摇摇头,懒得继续搭理我。
人倒霉的时候干什么都倒霉。现在回想起来,那一天更像是老天爷专门设计好,来劳阿力肌骨,苦阿力心智的。
当天晚些时候审判法庭突然走进来了几位某大学法学院的学生。由一位鬓发花白的老教授带队,据说是现场教学,亲身感受法律的威严与魅力。庭审法官是教授的密友,每审完一个“犯人”,他都会扭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几位法学后辈,慈祥的询问学生们有没有问题需要提问。
法学院的“学霸”们此刻让我们见识到了真正的“不耻下问”,几个人争先恐后的举手问问题。“判这个人多年刑期是根据那几条法律?”“为什么这个人不能再多判几年?”
法官一开始还能够和颜悦色的解释,被问着问着就渐渐浮现出一种极不耐烦的情绪了。但是当着后辈们又不好发作,只能加快语速,缩短问答时间。我听着那几位年轻人貌似高深的问题,一边为好似道具一般呆站在审判台上的“嫌疑人”感到无语;一边低头看表眼巴巴的计算着法官下班时间的渐渐临近。
距离下午五点钟只剩下十分钟了,终于排到了倒数第二位上台的“犯人”。出乎意料的是被法警拎上来的竟然不是阿力,我们三人面面相觑,一脸茫然。杨诺烛坐不下去了,她不顾法庭纪律在众目睽睽下径直走了出去,我和然抓耳挠腮的纠结了几秒钟,没能鼓起勇气去步她后尘。
顶了阿力位置的“犯人”是个年纪较大的黑人大叔。法庭的这一整套流程对于他来说似乎已经轻车熟路了,陈诉罪行的环节大叔喋喋不休的说了一大堆浪费时间的废话。讲着讲着竟然扯到了一九七四年的埃塞俄比亚革命。惹得法官不得不敲敲小锤礼貌的打断他:“这里是加拿大!难道你是埃塞俄比亚人么!”
“不是的,不是的!法官大人!我妈妈是加拿大人,我爸爸是刚果人!”大叔摇晃着脑袋专心致志的回答他。
“好吧!那么现在你告诉我你是怎么进来的!”法官没有继续与他周旋,埋下头开始手里的案宗。
“法官大人!我能像你发誓,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小偷!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偷偷摸摸的,真该死!”大叔眼神涣散,仿似磕了迷幻药一般,自顾自的念叨着。
“呃,这个不是重点!我是说你是怎么进来的!你为什么会站到这里!”法官抬起头,开始有些失去耐心了。
“哦哦,我么?嘿嘿。”此时大叔的身体前后摇晃了几下,又仿似是喝醉了的模样。按照晚些时候然的描述,“这完全就是一个磕了迷幻药的酒鬼在亵渎加拿大法律!”
“对啊!除了你之外你觉得被告席上面还有其他人么?!”法官涨红了脸,怒气冲冲的凝视着大叔,样子有些可怕。
“咳咳,哦哦,我是,我是因为盗窃,我盗窃了一家便利店里的几条烟。。。。。。”大叔满不在乎的回答。我和然同时感到智商被深深地拉低了,一种吃饱了撑的听大傻子讲笑话的感觉。而法官对于这种情况似乎已经司空见惯了,同时又着急下班,背书似的教育了大叔一通之后就批准他的家人将他有条件保释了。
可怜的阿力,因为被生生拖过了庭审时间。不得不被重新押回警察局,等候法庭重新上班的时候再回来。
我们垂头丧气的随着散场的人群走出法庭,杨诺烛已经站在门口等候了。
“那个。。。。。。法庭已经下班了!”我无可奈何的冲她摊开手。
“我知道,刚才我出来又四处打听了一番,遇到个好心的工作人员!他告诉我原本最后那个“犯人”有糖尿病,出于人道考虑,法庭将他和阿力的顺序给调换了。。。。。。”杨诺烛叹了口气。
“我擦,总要讲个先来后到吧!阿力毕竟是先被抓进去的。。。。。。这也不是发扬风度的时候吧!谁没事想在局子里过周末。。。。。。”我忿忿不平的喊道。然这时才意识到阴天就是周末了,“对哦!阴天周末不上班,那阿力岂不是最早要下周一才能被保释出来了。。。。。。”
杨诺烛搓了搓脸,略带些讽刺意味的问我:“你说他这是可怜还是可气呢?!”
“可怜吧。。。。。。毕竟人家在里面还一瘸一拐的呢,也不知道会不会得到医治!”我战战兢兢的回答她。
“我觉得他更需要医治的是脑子!干什么事情都如此冲动!”杨诺烛气愤的甩了一句,紧接着就又马不停蹄的打电话咨询律师,看看有没有办法可以把阿力提前弄出来。女人多是刀子嘴豆腐心,越是和你亲近,越是要求苛刻。
“最后那个糖尿病大叔长什么样?犯了什么罪?何德何能顶替了阿力的位置。。。。。。”回程的地铁上,杨诺烛好奇的问我和然。
“呃,怎么形容呢!何德何能谈不上。。。。。。说他是神经病吧!又不像。。。。。。这么说吧,应该是个极度鄙视盗窃行为的小偷!不知道你能不能听懂。。。。。。”然绞尽脑汁粗略的描述了一番。
“极度鄙视盗窃行为的小偷。。。。。。”杨诺烛表情困惑,低声重复了一遍,看样子确实没有听懂。她又将头转向我,我一言不发,故意避开她的目光,心事重重的望着窗外,没有继续参与这个无聊的话题。
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们三人都不约而同的保持了沉默。杨诺烛沉浸在她的重重心事里,我和然则是因为起的太早,此时已经被地铁列车晃动的昏昏欲睡了。
列车经过Warden(沃顿)地铁站的时候,我隐约从站台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娇小的身材,单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挎了个longchamp的深蓝色女包,急匆匆的走向出站口的方向。
我愣了几秒钟,然后忍不住冲着身旁熟睡的然大叫了起来,“喂喂喂!快看!那不就是Jessie么!”
然被我这声突如其来的吼叫吓了一跳。她面色狰狞,起床气正要发作的同时反应过来我嚷嚷的话,急忙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而昏暗的夜色却早已将先前的画面全部都给掩盖住了,依旧是一群行色匆匆的路人,那个较小的身材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了。
“你不会是看走了眼吧?!”然将信将疑的问我,目光依旧贪婪的停留在人群中。
“我发誓!我真的看到了,一起上班这么多年,我怎么可能认错!”我站起身拍着胸脯向她保证,同时有些理解那天阿力在家中被我们数次质疑的那种委屈了。
“哦哦,那看来Stephen在门口围堵是有希望的!但是,可怜的Jessie,她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呀!”见到我如此严肃认真的保证,然相信了我的话。她又开始担心起Jessie来,垂头丧气的神态仿佛是自己落了难一样。
有些生命终须会是你人生中的过客。毫无理由的出现,毫无理由的消失,也许会卷走你深深的思念,也许会留给你无尽的悔恨。思念与悔恨并不可怕,真正令人惶恐不安的是再没有机会去面对与释怀。而Stephen正在拼命去争取的,正是一个淡然自若与过去告别的机会。
十分钟之后,我们在终点站下了车。还没有走到出站口,Stephen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怎么样,你室友保释出来了么?!”
“没有。。。。。。”
“啊?为什么没有?”
“说来话长了。。。。。。下次见面我跟你说,你现在在哪里呢?!”
“我在Warden站这边呢呀!还在等着偶遇Jessie呢!”
“啊?我以为你只有早上才去呢!我跟你说个情况,刚才我经过Warden的时候。。。。。。仿佛看到Jessie了!”
“什么?什么时候?往哪边去的!”
“大约十分钟之前。。。。。。她一个人,往出站口的方向走。早知道我就早点跟你讲了!”
“哇靠!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长叹一声之后Stephen迅速挂掉了电话,我猜想他一定是疯狂的去找四处寻Jessie了。望着室外漆黑一片的夜,我唯有祝福他好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