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阿力蜷缩在阿力的老爷车上面,目光呆滞的看着中控台上的时间显示,此刻两个人都没有心情说话。焦急的祈祷东哥可以准时赶回来。
东哥后来跟我们解释自己当天去赌场的原因是因为心情郁闷,外加大男子主义在心中暗暗作祟,他还在心情乐观的等待韩子雯主动回来卑躬屈膝的向他承认错误。同时又想去赌场做最后一搏,赢点钱回来好在韩子雯面前骄傲的炫耀一下,“你看!输出去的钱老子都有实力再去给他一分不落的拿回来!”
然正心事重重地跟在韩子雯身边。她在用尽浑身解数尽量拖延时间,给东哥能够按时出现增加一些可能性。
“陪我去买杯咖啡吧!”地铁还有一站到达目的地的时候,然挽住韩子雯的手,央求道。
“好吧!反正也还早!”韩子雯想了想,答应了。
于是然带着韩子雯绕了两条街去了一家人山人海的星巴克。故意盯着墙上的菜单磨蹭了很久。
“咱们找个位置喝完了再去吧!”捧着咖啡然指了指身边刚巧空出来的两张椅子建议道。
“你自己坐吧,我先过去了,你喝完了来那边找我就行!”韩子雯貌似看出了然有意想要拖延时间的心思,转身就走。
“别别别,你一个人走我可不放心!那我还是拿走路上喝吧!”然匆忙叫住她,追了上去。
东区的堕胎关怀中心位于一间诊所内,诊所是座三层小楼。小楼的对面是一个美丽袖珍的社区公园,此时正值夏季,公园内部被茂密的绿树掩映。各色鲜花被勤劳的公园管理员拾缀的光鲜夺目。
堕胎中心的门口每天都会有许多教会的忠实信徒举着大牌子在抗议。不时大声呼喊着诸如“生命诚可贵!”“停止杀戮!”“打掉孩子就是犯罪!”一类的反堕胎口号。所以诊所不得不雇佣了几个身强力壮的保安站在门口,负责检查访客证件,应对一些可能出现的紧急状况。
走近门口的时候韩子雯似乎犹豫了。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是脚步明显的慢了下来。
然感受到了这一微妙细节,但是她不敢过多的劝阻,害怕旁人的喋喋不休反而会影响到韩子雯的冷静思考。
直到两人走到门口保安面前的时候,然才不得不尝试低声细语的对韩子雯做最后一次劝说。
“子雯,你想好了么!要不然今天还是算了吧!”她颤抖的声音里甚至包含了一种哀求。协助扼杀生命的罪恶感萦绕于心,使然的身体不住地散发出阵阵寒气。
韩子雯回过头望了望远处,像是在期待发生什么,目光停顿了片刻;接着她咬了咬嘴唇,皱皱眉,想哭却没有哭出来,转过头,黯然无光的眼神在有意躲避和然的四目相碰。
“想好了!我们抓紧进去吧!”她有意想要按压住自己内心绝望的情绪,语气颤抖而且急促。接着低下头,毅然决然的将自己的身份证件递给了面无表情的保安。
然悄悄地拉上了她的手,优柔的像后拽了拽;但是韩子雯此刻却心意已定,她抗拒着,用明显更大的力气把然的手往门里拖。
最终这次身体上细小的对抗以然的失利而告终。
坐在接待室里,年轻的护士微笑着拿着几页写满了各种问题的调查表让韩子雯填写。同时她也在不停地询问韩子雯是否一定需要放弃这个婴儿;有没有受到任何外界势力的强迫;是否了解这次堕胎可能对未来生活造成的种种影响。
看的出来她对这个将要被扼杀的小生命同样心怀怜悯,而从事的职业又逼迫她不得不暂时放下个人情感。毕竟深思熟虑之后走进这扇门的女人们,是在迫切的寻求保护,同样也是脆弱的。
堕胎是文明社会赋予女性的一项伟大的权利,可以避免一些存在潜在重大疾病隐患的宝宝遭受人世间的苦难;也可以让意外怀孕的独立的女性更加自由的决定自己的命运。做为有思考能力并且可以为自己负责的成年个体,理应获得决定自身命运的机会。
韩子雯坐在没有靠背的木凳上面,并拢双腿,脚尖略微踮起,费力的躬下身一笔一划的回答调查表上的各种问题。每道题她都要反反复复好几遍,所以勾选的很慢。然坐在她身旁的另外一张木凳上面,托着下巴,聚精会神的盯着她手中攥住的题目,偶尔韩子雯有看不懂的地方,然会耐心的帮她翻译。
与此同时东哥终于从赌场赶回了多伦多。PP赌场位于我们居住的世嘉宝区东北方位,需要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堕胎关怀中心位于西南方向,需要四十分钟的车程。所以我们三个决定在家门口碰头,然后一同开车去找韩子雯和然。因为时间仓促,来不及等候回程巴士,东哥索性直接在赌场门口雇了一台专门用于接送贵宾客人的超级加长林肯。通常用于搭乘十几个客人的超大后排空间全程只搭载了焦急的东哥自己。
当这辆尊贵的黑色豪华加长车出现在阿力老爷车面前的时候,我们都看呆了。
东哥等不及彬彬有礼的司机专程下车为他拉开车门,自己便火急火燎的冲了出来。严肃并且大声的对阿力吼到:“快!快!快打着火!我们立刻出发!”
我和阿力双双沉湎于尊贵豪车带来的霸气视觉冲击之中,几分钟之后方才回过神来。阿力慌忙扭动钥匙,打着火准备随时出发。
东哥匆匆忙忙的钻进车后座,刚刚付清了超长林肯的巨额的长途账单,让他的表情略显绝望。
“东哥,这大长车后面一定很奢华吧!车厢后面的酒没少喝吧!”阿力眉花眼笑的转过头,不合时宜但是饶有兴致的向东哥发问。
“请闭上你的臭嘴立刻出发!你是自己傻还是在当我傻,现在这种情况下你觉得我还有心思喝酒么!”东哥直起身冲阿力咆哮,忍不住挥手重重的拍了阿力额头一下。
阿力讨了个无趣,赶忙收敛了笑容转回头去,挂到前进挡一脚油门冲了出去。
我第一时间发短信通知然,“东哥已经坐在了车上,正和我们一起拼命赶往堕胎中心!”
然回了句“哦!希望上苍保佑!下一台手术就是韩子雯!能不能赶过来就真的就看命运安排了!”
我们知道现在不能将东哥正在赶过去的情况贸然告诉韩子雯,担心情绪激动的她会做出什么吓人的举动。从而让先前的努力功亏一篑。
高速上一场不大不小的车祸恼人的拖慢了我们的速度。东哥如坐针毡,超过两个多小时马不停蹄的奔波让他着急去厕所,但是为了用最快速度赶到韩子雯身边,他坚持不让我们下高速,听着他咿咿呀呀痛苦叫嚷,我忍不住吹了一大瓶矿泉水然后大方的把空瓶子回手扔给了他。
“姑娘,表格填好了?是真考虑清楚了吧!进去了这间房间可就在没有回头路了!”五十岁左右的白人医生带了副金丝眼镜,他微微弓下腰,和颜悦色询问韩子雯。
站在一旁的然心急如焚,有几次差点没有忍住直接跟医生说不做了,然后硬拉着韩子雯强行回家。不幸的是这里是加拿大,她没有办法去强迫一个成年人去做她抵触的事情,哪怕是直系亲属也不能代替韩子雯去做这个决定,更何况是朋友。
“交完费用之后你跟我上楼!”前台的护士小姐跟韩子雯确认了一下身份信息之后,对她说。“哦,对了,非常抱歉!我们今天只可以收取现金,刷卡的机器坏掉了,请你们准备一下!”
“什么?只能是现金么?那费用是要多少?”听到她这样说,韩子雯赶紧开始翻钱包。
“五百块!”
“但是我这里只有两百的现金!”韩子雯将钱包里的纸币掏出来反反复复数了好几遍。“然,你那里有没有现金,先借我用一下!”
然挨个口袋掏了一遍:“我这里浑身上下也只有两百!”
“那怎么办?”韩子雯有些沮丧。
“别担心!我现在去取钱!你在这里坐着休息休息!”然有一种绝望中见到了曙光的感觉。她抑制住自己兴奋的心情,当着韩子雯的面故作平静的对护士说:“先给下一个女孩做吧!我去帮她取现金!稍微等一下!”
于是然又为东哥争取来了半个小时的宝贵时间。她不紧不慢的走出诊所,门口抗议的人群塞给她一份宣传海报。然打开随意看了两眼,有几张图片是孕早期各个阶段胎儿的B超影响,六周的小宝宝已经在子宫内开始萌芽了。她突然很想哭,连忙捂住嘴巴,跌跌撞撞的走过马路躲进了社区公园里面。
二十分钟之后我们终于赶到了堕胎中心。然站在门口兴奋的冲我们挥手,她并没有打算要去帮韩子雯取钱的意思,说是坚信我们一定可以准时赶过来,并且东哥过来之后韩子雯就不在需要这一次手术了。
然说对了!东哥直接用一种负荆请罪的姿态,二话不说双膝跪倒在了韩子雯面前。并且因为内心过于惶恐而不由自主的给她磕了三个响头。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拽住韩子雯的衣袖,细数自己千不该万不该的种种过错。声情并茂,面相浮夸,时不时的举手用力刮自己大嘴巴子,声音清脆响亮。我单手将然搂在怀里,和阿力一起近距离站在东哥身后,目瞪口呆的看着这又疼又惨的一幕。
东哥抽着抽着,韩子雯也开始嚎啕大哭起来。她伸手捂住东哥已经逐渐发红的脸,阻止巴掌继续落在上面。再后来两个人紧紧的抱在了一起,肩膀剧烈耸动着。
“这就像一首结局美好的交响乐,两人的哭声此时变成了合奏;而整首曲子也渐渐步入高潮的尾声,临近结束了!”阿力自顾自的开始鼓起掌来。
善良的医生和护士当然愿意看到这种暖心的结局。之前站在前台帮忙填表的那个护士小姐兴匆匆的撕碎了韩子雯早前填写的调查问卷;医生还是如同先前那般和颜悦色,故作严肃的教导东哥一定要好好珍惜韩子雯。
这一场危机算是圆满的得到了解决。两个爱人之间的争吵并不是致命的,真正致命的是不闻不问的沉默,逃避带来的那种伤害容易摧残掉人的意志,而往往被我们忽略掉的是解决这种争端的方法也许紧紧是一个拥抱而已。
几年前的某天,我去东哥家吃晚饭,无意之中回忆起这混乱的一天所发生的的混乱的事情。东哥家的胖儿子刚刚到了上小学的年级,见到我们几个人谈论的兴致勃勃,忍不住插嘴弱弱的问韩子雯:“妈妈,你当时真的不想要我了么?”
韩子雯低头看儿子的眼神中充满了爱意,她没有否认:“宝宝,妈妈当时生病了,所以做错了事情,妈妈像你道歉!”
她的儿子眨眨眼睛,调皮的笑了笑:“没关系,妈妈!你要是当时没要我!那我肯定就再转一圈重新找回来!赖在你的屁股后面!”说完就害羞的钻进了韩子雯的怀抱里。
“你看!这就是为什么我说你们做了件让我这辈子最感动的事情了吧!感谢你们大家救了我!”韩子雯说的很认真,脸上溢满了幸福。
“得了吧!子雯!车是我开的,没有取钱是然的主意,东哥下跪抽自己嘴巴!莜蒙可没干什么大事哈!”阿力说话的时候故意冲我挤了挤眼睛。
“呵!你个没良心的!你问问东哥!这件事情能有一个如此体面的结局!我可是有头功的哦!”我站起身挽起袖子同他理论。
“你头功?头功是啥?”东哥不解的问。
“我可是一口气吹了一整瓶矿泉水啊!要不然你哪来的时间去厕所!哪能从容不迫的跪下去!早就裤子湿漉漉了!”。
众人听后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