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了丈夫之后,她便很少出门了,整日坐在炕头,不怎么说话,也不愿与人接触,又像是思量着什么,偶尔抹着眼泪。
一个月后,她生了一个男孩儿。生的那天难产,折腾了快整整一天才把孩子生出来,她也累得晕了过去。
醒来之后,看到小姑子高兴地抱着孩子在地上转悠,她起身虚弱地问道:“是男娃还是……女娃?”
“是个男娃!”小姑子把孩子抱到她跟前,激动地说。
听到小姑子的话,她惊了一下,神色有些慌张。
看到她这个样子,小姑子的脸有些发红,又安慰道:“那个神婆子真是害人不浅,还说你这次又要生个女娃,让你受了好些委屈,这不,生了个男娃,我知道我哥一直想要个男娃,上一个女娃他就……唉,不说了不说了,人都已经走了,你就把娃照顾好,也算是对得起我哥了。”
她有些木讷,不说话,只是点着头。
那之后,她夜里常常梦到丈夫回来了,丈夫说自己冷,又说是肚子疼,丈夫浑身湿透了,嘴唇有些发黑。她从梦中惊醒,丈夫又不见了,于是她就抱着孩子,靠在炕角,神情有些恍惚,眼泪也是莫名其妙就掉了下来。
她心里实在是难受,于是在孩子还未满月的时候,她便抱着孩子去小姑子村里找那个之前给她算孩子性别的神婆。
她冲进那神婆家门,指着神婆哭喊道:“你……你这个害人的骗子,你为啥要骗我?非说我又要生个女娃。”
那神婆见此情形,倒也不慌,装神弄鬼道:“本座怎么会算错,你刚有那会儿确实是个女娃娃,后来念在你丧夫可怜,才给你换了个男娃娃,你还有啥不满的?”
她又委屈又生气,可这婆子是奉了神旨的神婆,又不敢与她争些什么,就只能是自己受着。
回家的路上,她抱着孩子走得有些踉跄。
看着怀里熟睡的孩子,她想起怀孕三个月时,经小姑子介绍,丈夫把这神婆领到家里,让算算她肚子里的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那神婆竟说她怀的是个女孩儿。从那之后,丈夫就不顾她怀有身孕,时不时对她进行打骂,又说等孩子一生出来就扔沸水里。
想到这些,她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快到家时,她看到家门口围了许多人,她愣住了,抹干了眼泪,不敢再往前走。这时,小姑子突然从人群中冲了出来,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
“你这个禽兽!畜牲!你怎么不去死呢!”小姑子一边骂着,一边扯着她的头发。
四周围观的人,没有一个上去劝架的,倒像是在欣赏这戏剧性的一幕。这时,两名警官赶紧上前拉开了小姑子,小姑子顺势一把将孩子抢了去。
她顾不上嘴角的血和乱糟糟的头发,想要冲上去夺回自己的孩子,却被一名警官挡住了。
那名警官拿出一包用报纸包起来的东西,一脸严肃地问道:“你最近有没有用过这里面的老鼠药?”
她看到后,身子颤了一下,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好几步。
“问你话呢,到底有没有用过?”
她慌张地应道:“用……用了。”
“用来干什么了?”
“用来……用来毒老鼠了。”她几乎要哭出来了。
“你还想骗人,你个禽兽。”小姑子向前冲着,想要打她,好在又被警官拦了下来。
“你仔细想想,是不是用老鼠药毒你男人了?”
她低着头不说话,眼泪“吧嗒吧嗒”地滴在她那双如枯木般的手上。
“半个多月前,下游镇子里有人在河岸边上发现了一具尸体,经检查,是中毒死亡的,而经过十多天的调查,可以确定,这具尸体就是你丈夫,刚刚又在你家炕洞里搜到了这包老鼠药和你丈夫吃饭用的碗,既然你现在不愿意坦白,那就只能先把你带回派出所进行调查了。”
听到这里,她瘫坐在地上,哭出了声。
几名警官准备将她带走,她像疯了似的想要再抱抱自己的孩子,却被小姑子一把推倒在地,村里的人也都纷纷指责着她。
最终,她被带走了,她走的时候哭得很大声,为丈夫,为孩子,更为自己。
这个苦命的女人,自从她被丈夫买回家里,就没有过一天安生日子。长久的贫穷使丈夫变得暴戾,动不动便对她进行打骂。
来到丈夫家里的第三年,她有了身孕,丈夫对她的态度才有所好转,可后来她生了个女孩儿,丈夫当天就将那个孩子摔死了。从那之后,她一直怀不上孩子,也少不了被丈夫打骂。
今年年初,她发现自己又怀孕了,可那神婆竟说她怀的又是个女孩儿,丈夫对她的态度就更加恶劣了,又说等孩子一生出来就扔进沸水里,她害怕极了。
随着生产的日子越来越近,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她做出了一个无奈的抉择———毒死自己的丈夫。
她知道丈夫那天一大早要上山扛木头,于是她很早就给丈夫做好了一碗面糊糊,并在里面放了老鼠药,待丈夫吃完饭,出了家门后,她便偷偷将碗和老鼠药一并藏在炕洞里。后来只听是丈夫被大水冲走了,虽然在别人看来是与她没有关系的,但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丈夫那天为什么会觉得浑身没劲儿,从而跌到河里去了。
丈夫死后,她夜夜难眠,心里满是不安。可命运总是喜欢捉弄人,不料她这次竟然生了一个男孩儿,她后悔极了,但她终究是葬了自己的丈夫……
几天后,经审查,她确实谋害了自己的丈夫,被判了死刑。这“大快人心”的消息传到了村子里,人们都说她是罪有应得。
她在被执行死刑前,看守所的警官问她有什么心愿,她说想再看看自己的孩子,还说想吃口荠菜团儿。
她记得那年她娘病重,说想吃口荠菜团儿,她爹说她娘快要死的人了还讲究,可她不这么想。她一个人提着竹筐到山里挖荠菜,却被人贩子拐了去,卖给了自己的丈夫。
这些年她常想她娘,她也逃跑过,可是她不识路,总会被村子里的人和丈夫抓回去,然后又是一顿毒打。后来时日久了,再加上自己怀了身孕,也就打消了逃跑的念头。她想这可能就是命,她娘是被她爹买回去的,她也是被她丈夫买回去的,她得认命。
行刑的前一夜,她一边吃着荠菜团儿,一边开心地笑着,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由于小姑子不愿意,行刑那天,她没能再看看自己的孩子,她像疯了似地哭嚎着,挣扎着,终究在一声枪响后没了气息。
太阳落下了山,世界被夜幕笼罩,村子里如死一般沉寂,只回荡着她那未满月的孩子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