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先生,我是眉庄!”
“你好,盛小姐!”
两人握手,互视一眼,彼此在心中各自思量。
这一世,眉庄与冯浩然见面的时候,决不是前身在监狱中的狼狈和卑微,重生一世,加上身体里早已不是最初的那个灵魂,她面对冯浩然之时,自有从容的气度和纤度大方的仪态,那份久在商界运筹帷幄的睿智与自信甚至比此时年岁还不够大,历世还不深的冯浩然还要更令人信服。
冯浩然是个人精子,只是简单的握手,但是盛眉庄将美貌、自信与磊落大方的脾性都恰到好处地体现在她的姿态与笑容当中,让人第一面就感到慑服与好感,即使是一般的商场精英也未必能够做到,这女子的阅历决不一般!
他收敛了原本只是把眉庄当作是一个妙龄少女的轻忽态度,审慎而郑重地道:“盛小姐,今日见面,十分荣幸!早就知道盛小姐研究出了特效药,救万千生命,堪称女中豪杰,冯某佩服!”
眉庄连忙道:“冯家大哥客气了,眉庄危难之中得到令弟相救,冯家对我的恩义,眉庄没齿难忘!”
“什么恩义,救你是应该的!不说冲着你的为人,就说大家都是亲戚,自己人帮助自己人而已,扯不上什么恩义!”冯浩然说得轻描淡写,一点也不提家里知道冯悦风受伤濒死的时候人仰马翻,凄切悲情的情景。冯家一向遵从强者,如今跟从霍家华,唯他马首是瞻,开玩笑,一个做下属的,敢跟上司谈什么恩情?霍家华对盛眉庄的心思已经是昭然若揭,以后人家就是两口子了。
“是啊,其实大家都是亲戚,用不着这么客气!”霍氏一旁笑道,“家华,你表弟他们特地来看望眉庄,情谊深厚,你这个做表哥的更要好好招待,先去换身衣服,这满头大汗的!”
冯悦风仿佛这才看到霍家华,很不情愿地跟他打了个招呼。霍家华放下了轮椅,忽然一笑道:“冯表弟难得来我这府上,自从上次警察厅查了一次共/党组织的话剧社,你连跟我说话都不愿意了!”
冯悦风皱起眉,声音也冷硬起来,说道:“霍司令这里是贵地,我一个穷书生,用不着跟当官的有什么联系!”
霍家华笑道:“如果只是书生意气,清高一点也无所谓,若是思想偏左就要小心了,什么事情都要审时度势,否则一味让家里人担心就不好了!”
冯悦风心知这是霍家华在提醒他与共党的密切联系,面上一僵,冷冷说道:“果然你们的探子厉害,连人家思想什么都知道,上海街头那些所谓异党尸山血海,流血漂橹,都是贵党排除异己的功绩啊!”
“二弟,说什么呢!”冯浩然连忙大声喝止,他知道霍家华的提醒其实是一片好意,只是这个弟弟,别的还好,但是一旦触及自己的信仰,却是比谁都要倔强。
冯悦风被自己大哥呵斥,莫明的心中有一股郁气,想到最近腥风血雨,组织里受到很大的打击,心中无比愤慨,冲口而出:“我们只是一心爱国爱民的志士,一片冰心,日月可昭,凭什么要被冤枉指责,迫害得无处可藏!贵党一味排斥异己,打击进步言论,才是其心可诛!”
“二弟!”冯浩然只恨堵不住弟弟的嘴,忙说道:“我们是来看望盛家小姐的,若是差不多了,也该让人家好好休息了!”
冯悦风看向眉庄,说道:“眉庄不会介意我说这些的,这世上和我有一样想法的人多得是,就算一些心怀叵测的人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也是无济于事!”
眉庄看着冯悦风与霍家华突起争执,有些愕然,她来自于未来共/党执政的国度,对于冯悦风的信仰自然是支持的,可是并不意味着喜欢介入到党派相争的漩涡里去,皱了皱眉,刚要说话,霍氏开口:“好好的,怎么争起来了!你们这些小子,一个个的还以为自己才三岁呢,一点也不懂礼让,什么事都要争闹一番,你们都是兄弟,和睦才是要紧的!”
冯浩然忙道:“老太太,没什么,只是谈论一些政事!”
霍家华低头不语,冯悦风也别过头,不再吭声。
眉庄接着霍氏,引开话题,说道:“悦风,你的伤怎么样了?我会一点医术,给你诊脉看看。”
冯悦风再不理会霍家华,昂着头来到眉庄面前坐下,伸出手放在桌上,让她诊脉。
霍氏最近常和眉庄相处,对她的诊脉之术也是知道的,点头道:“这孩子也是吃了苦的,你给他瞧瞧也好。”
眉庄虽然没有了灵泉水,但是多年学习空间里的医术,也有一定的积累,她细致地为冯悦风卷起袖子,伸指搭在他的脉搏上,凝神感知。
冯悦风只瞧着她,脸上原本的倔强之色渐渐消去,眼里露出一片温柔和平静。
霍家华站在一侧,被迫将位子让给冯悦风,他看了眉庄一眼,转身就走。冯浩然紧跟着一起出来,叹气道:“我弟弟其实一片赤诚,他不是特地针对你的,别往心里去。以后我会让他知道,其实很多事情上面,你对他帮助很大……”
“还是别说了,像他这样还是不够成熟,一拨弄就跳起来,”霍家华进入更衣室,把外衣脱下来,脸色沉静道:“以后尽量压着不要让他参与危险的事情,我想光是学校里的事情就可以够他忙的。”
“好!”冯浩然明白霍家华话语里的暗示,以后他们会想办法让冯悦风与他的组织尽量隔绝,或是动用特殊的渠道去干预冯悦风与他的组织里的联系。
“可是为什么要当着你母亲和盛小姐的面去拨弄他呢?”弄得场面尴尬绝不是霍家华一贯的作风,冯浩然脑子里念头一闪,“你不会是故意的吧?”
“难道你还没有搞定你的盛家大小姐?就这么担心我弟弟会对你造成威胁?”
霍家华正在换一套家常服,闻言,手上的动作微微一滞,“笑话,你弟弟会有什么威胁!”
“还真是,游戏花丛从来无往不利的霍大公子,居然还有对女人搞不定的时候!”冯浩然好像看到了一场好戏,兴味盎然道:“我看盛小姐还真不是寻常的女子,对你似乎并没有动心啊!”
“像你这样别扭又挑剔的怪胎,也不一定就适合盛小姐的胃口。”
霍家华沉静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豁口,“我不适合?除了我,这世上就再没有更适合她的人选了!”
“其实,”冯浩然难得抓住贬损好友的机会,一个劲的道:“我弟弟冯悦风虽然清高固执了一些,为人还不错,心地赤诚纯澈,不会轻易被外界改变初心,他和盛小姐说不定还是很般配的!”
霍家华扣上衣扣,把解下的武装带放在桌上,沉重的枪支发出“啪嗒”重重的一响,“不会,你弟弟不会有机会跟眉庄在一起!”
“如果他和盛小姐真的相处得不错呢?”冯浩然不怕死地说道:“我看他们已经有一定的感情基础了!”
“如果是这样……”
霍家华走向门口,背对着冯浩然,身形微微停滞,“其实我很羡慕令弟,在眉庄危难的时候,她遇到了他,也选择了他,他们曾经共经患难,生死相依,这一份感情也许无人可以相比……”
“如果有一天,他们还是走在了一起,我不会感到任何意外,也不会干预……”
“也许感情没有什么适合不适合,但是眉庄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子,有她自己的承担和理想,令弟的能力无法与之分担,如果他们在一起,眉庄也许要独自披荆斩麻,走上一条曲折艰险的道路,却还要时时去帮助令弟,承担他的艰辛与危难。”
霍家华抬头仰天,不让自己的表情暴露在冯浩然面前,轻声道:“我只是疼惜,这个傻姑娘,她未来的路程,会走得非常,非常的辛苦……”
冯浩然与冯悦风兄弟没有停留多久便离去了,眉庄知道,恐怕这个官邸,以后冯悦风不会轻易登门了。
她凝神思索,脸上充满疑惑,这是第一次,国共两党信仰的分歧鲜明地呈现在面前,就发生在她的身边,原本可以融洽相处的兄弟和亲眷,因为信仰的不同,而相互视若寇仇。没有一方是对或是错,只看历史最后的选择。
难道她生活在民国,也要面临这样的选择吗?虽然前身就是地下党,但是现世她只是想要“实业兴国”,不愿意涉入任何政治活动。可是现在,正是蒋介石分裂国共合作,屠杀共/产党最为疯狂的阶段。霍家华要真是个不看重亲情的,分分钟就可以把冯悦风以共/党之名给入罪。
她的忧虑和困惑落在霍氏的眼里,她微微摇摇头,拍了拍她的手,说道:“其实政治的事情虽然复杂,有些问题不能避免,可是尽力而为,在民族大义的前提下去对待,至少能够做到问心无愧。你放心,他们都是好孩子,心地纯良,绝对不会让事情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眉庄点了点头,她转念一想,前世,冯悦风在大哥冯浩然的庇护下不是一直安稳度过吗?这一世虽然多了一个霍家华,可是看冯浩然对待霍家华的态度,显然把自己当做了属下,冯悦风在他们的双重庇护下更应该安全无虞才是,可惜,只有冯悦风自己看不明白。不,他不是看不明白,他想要的是霍家华能够认同他,能够转化到他们一边来!
眉庄发现,有了霍氏在自己面前,仿佛就是一个定海神针,许多自己棘手或是不能理解的事情,在她三言两语中就得到了安慰和开解。
霍氏一走,身边阿青和小梅等人也跟着退下。霍家华走过来,弯下身子,眉庄伸手扶着他的肩膀,任由他将自己抱起来,送上三楼。
经历过了一起探访药厂,霍家华给她传输内力的事情,两人之间仿佛无形之中多了一层亲密,往常眉庄总是推阻着他的靠近,皱着眉想要让阿青来帮助她上楼,而今日,眉庄难得的低眉顺目,倚在他的怀里,便使得霍家华心中氤氲着一种说不出的甜蜜。
他想要让这样的安宁温馨持续得更久一些,可又怕自己只是自欺欺人。“嗯,不想说什么吗?”
“什么?”女孩迷惑着抬头,娇小柔弱无骨的身躯在他怀里如猫一般贴顺缱绻,霍家华心中爱怜之意如潮,低下头贴近她的脸庞,两人额头几乎靠在一起,然而他的口里却吐出完全不合场景的话。
“现在国共对立这么激烈,你的恩人冯悦风思想偏左,看在亲戚的份上,没有把他交出去已经算不错了。可是他如今出言不逊,大大得罪了我,你就不为他担心,为他说情吗?”
眉庄之前确实有些担心的,可是被霍氏点拨之后豁然开朗,她推拒着不想去了解霍家华这个人,可是一直以来霍家华对待她的点点滴滴,她也是有眼睛和心去体会的,“那你会这么狠心,不顾兄弟情谊,出手教训他,以报你的睚眦之仇?”
霍家华板着脸道:“是,我睚眦必报!不仅会教训他,还会把他交给司法处,以共党论处,可以得到一个大义灭亲的好名声!”
眉庄看着他抿紧了嘴唇,神情变得冰冷,忽然一笑,伸出手指在他紧皱的眉峰上轻轻一点,“看,这里有一只纸老虎,一戳就破了!”
她笑得调皮而轻松,霍家华却觉得那轻轻一点仿佛点在了他的心尖上,所有的沉重和紧绷瞬间消失。
他掩饰不住眼中的笑意,还想要装得严肃和一本正经,“你是不相信……”
“嗯,不相信!”眉庄抬起手,又指着他的胸前,虚虚一点:“这里,如果只装得下民族兴亡,国家忧患,又怎么可能装得下一点点纷争和虚名?”
“如果不是因为你收回汉冶萍公司,和日本人形成对抗,何必每天生活在暗杀和威吓的恐惧之下?其实你的行为早就很明白了,在面对外敌侵略,在国家复兴,民族大义面前,我们都应该很宽容,什么都可以放下!何必在乎一点党争和分歧!”
霍家华仿佛听到了心花绽放的声音,她懂我,她真的懂我!这感觉真的太美妙,这一刻仿佛灵犀瞬间交通,魂灵如呼吸般轻触交融,带来极致的畅爽。他只觉身上每一个地方,每一个毛孔,甚至每一滴血液都充溢着欢喜,整个心脏都被这种极致的喜悦所涨满!
他走进眉庄的房间,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床沿上坐着,然后蹲在她身边,痴痴地看着她,一刻眼睛也不眨,任由心中的欢喜无限蔓延,只想好好地把这个可人儿镌刻在自己的心底。
“喂,你快走啊,我累了!”眉庄禁不住他的目光,不自觉把头转开。这样充满深情的注视,炽热得连铁石也能够融化了,她再是愚钝的人,此时也彻底明白了对方的心思。其实,她一直是明白的,只是抗拒着不想去接受罢了。
她从来都没有把自己的感情放入人生的计划当中,也许是前世的记忆影响,也许是感情的苦痛太深,她只想充当一个过客,不染一丝红尘,完成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历史使命。在以前她身体康健的时候,有的是办法驱逐那些对她示爱的爱慕者,她可以把他们打得七零八落,摔得惨不忍睹,直到知难而退,可是最后还是剩下了英国的阿德莱德,他比起牛皮糖要坚韧得多了。
她恨恨地想,也就是现在她身体不爽,要不然如法炮制,一定不会让霍家华这么嚣张和毫无忌惮!
霍家华看到了她的逃避,忽然一笑,伸开双臂,挺起身子,将女孩紧紧抱入怀里。眉庄怒起,刚要将他狠狠推开,大声呵斥,却听见他在耳边低沉说道:“让我们拥抱一下吧!你知道,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眉庄,你看,我们的心灵其实这样的贴近,这世上,能够相互理解和懂得的男女并不多。可是,如果我们最后的缘分终究不够,有一天你终将离去,我不会把你拘禁在身边——只是请你能够记得,这一生,我对你的爱意永远不会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