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翊闻言轻轻一动,他缓缓站直了身子,像一棵崖顶青松顽强的屹立在那儿。趁着刚刚那会儿间隙里的功夫,他终于通过按压穴道把散去的气力又找了回来,即使是刺入骨髓的疼痛,都比不过他心口上正在汩汩流血的伤痕。
“你骗了我。”
他看了一眼坐在椅子里颓然的晁悦,最后深深的望着站在对面正满眼心酸看着他的风归迟。
“你们都骗了我。”
说什么疼爱到骨子里,最后还不是选择将文素弃之不顾?哪怕知道她是八脉之一的坎水,他们也无动于衷。想来如果这次被俘的人换做是他,什么万年一遇的太阴之体,全他妈都是放屁!
说到底还是只能靠自己!
一想到被囚禁在妖界可能正遭受着非人折磨的文素,怀里的雪玉玉髓仿佛一块烧红的烙铁般炙烫着荀翊的心,他现在只觉得胸口好似被人捅穿了无数个大洞,千疮百孔的被人扔在在油锅里煎熬不已。
“翊儿~”
风归迟不忍的轻唤了一声,他想安慰他,又害怕刺激到这孩子,眼看着他的心绪起伏越来越剧烈,他生怕自己说错一个字搞不好就是师徒决裂的下场。
荀翊无视了风归迟的示弱,只深深吸了一口气后,重新抬起了脸来,他的目光中再度充满了坚定,仿佛已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
“我再问最后一遍,救不救她?”
他表现的非常平静,就连语气听起来都很是平淡,就好像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一样的寻常,再没有像之前那种歇斯底里的模样了。
风归迟的心底咯噔一跳,十几年养育下来他太了解自己徒弟的性,这孩子气急败坏的话反而还有商量的余地,可一旦他一反常态的露出这种泛泛的表情,就证明他一点儿情面都不会留。
安静道令人窒息的大殿里,只能听到四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一个比一个沉重,一声比一声艰难。
晁悦这么多年也算阅人无数了,看到此刻的荀翊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孩子摆明了是不准备听话的节奏。
不欲去看荀翊那暗潮汹涌的眼神,晁悦扭过脸直接对上了风归迟求助的目光,疲累的说道:“阿迟。带着你的宝贝徒弟回去休息吧,记得好好看着他。”
最后一句话里颇有几分警告的意思,言下之意很明确,别叫这孩子到处乱跑,更别让他一个人傻缺的去妖界送死。
风归迟闻言点点头,即使晁悦不吩咐他也会这么做的,正准备接荀翊回紫翠去好好苦口婆心的劝劝,谁知道异变突生,他发现自己似乎还是低估了文素在自家徒儿心底的重要性。
只见晁悦的话刚说完,荀翊似是自嘲了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满是挖苦,在空旷的大殿中更显得苍白无力。他兀自摇了摇头,一副自己刚刚真是问的多余的表情。抬眸看了一眼台阶上一站一坐的两人,荀翊唇角渐渐勾起了一抹浅浅的弧度来,明明是在笑,可是他的眼里、心里,都布满了冰霜。
“好,好,你们都不救,我自己去救。”
话音刚落,少年的身影如同一只离弦的箭般朝着大门口冲去。
“翊儿!回来!”
风归迟完全没有料到这一出,心急如焚之下甚至忘了用仙术先把大门封住。
不过他忘了,晁悦可没忘。
自己的幺儿也曾经说过:人这种生物,不是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
从荀翊变脸开始,她就一直提防着这个孩子会当场暴走,果不其然,看他那迅捷无比的身影,晁悦就知道这孩子其实一早就决定了要单枪匹马去救人,问的那句话纯粹就是个幌子,就想闹一出措手不及呢。
强大的结界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势迅速笼罩住整个清熙殿,所有的门窗出入口都被封死,荀翊眸子一凛,手掌反转间迅速抽出了不律剑,一缕寒霜之气包裹住剑身,冰蓝色的雪花无风自动,飘落满地,剑尖直指着大门,竟是准备用武力硬闯!
“翊儿!!”
伴随着风归迟惊恐的呼喊声,轰隆一声巨响从大门处传来,寒霜剑气与结界的强强碰撞淬出一波又一波的气浪来,烟雾迷蒙了人眼,山风海啸般的涌动直接掀翻了大殿里所有的桌椅装饰,在好一阵地动山摇的动静后,整个清熙殿里仿佛台风过境般惨不忍睹。
风归迟长袖一挥,清风四起,吹散了一室漫天飞舞的冰雪,再定睛一看,荀翊正捂着胸口单膝跪地,一手撑着剑,眼神冰冷,不屑的往地上吐出一口血水来。
至于大门上的封印?呵呵,真不愧是悬圃掌门,符箓阵法的最强操控者,晁悦布下的结界纹丝不动的立在那儿,一闪一闪的法印似乎在嘲笑着年轻人的不自量力。
一击不成,荀翊并没有退缩,而是打了鸡血似的亢奋起来,运足了灵力朝着封印上劈削而去,太阴的天赋之体赐予了他的剑气天生的极致寒冷,那不管不顾的凶悍模样,简直和当初对上妖王那会儿把性命也置之度外的架势是一模一样的。
整个清熙殿顿时如同遭遇了强拆公司般,里面所有的器具装饰几乎都毁于一旦,如果不是被一层结界所保护着,估计整座大殿都要彻底垮掉了。
风归迟脸色铁青的看着荀翊疯魔般的对着大门狂砍,冰雪飞花,整个大殿里仿佛提前进入了深冬,厚厚的一层冰封铺满地面,清熙殿从内部开始逐渐变成了一座冰封之城。
晁悦冷笑一声,要不是因为荀翊是风归迟的弟子,她非得直接废了他一身的修为不可。长袖轻挥,明黄色的符箓从她的袖口中飞出,一张张符纸仿佛是活了一般,秩序尽然的朝着荀翊飞去。
荀翊的余光一撇,恰好看见了这一幕,他的眸色冰冷至极,旋身对准了符箓出手。他见过文素使过同样的招数,这是一种强力的困缚之法,以符箓加持,束缚的效力和施法者的修为成正比,如今晁悦竟然对他用上了这一招,可以想见一旦被她抓住,那么他再想脱逃,就是难上加难!
一张张符纸被绞成了碎片,地面上好似铺上了一层明黄色的地毯,然而不论荀翊怎么削,符箓的数量都越来越多,晁悦宽大的袖口中仿佛装了无尽的符纸,源源不绝得朝着荀翊飞去。
风归迟在一旁急得嘴角燎泡,他一方面心疼自己的徒弟用这种不要命的打法和晁悦对抗;一方面他又知道晁悦这是看他于心不忍主动帮他捉人。比起用武力强压让荀翊就范,晁悦用束缚之法已经是看在他的面子上用了最温和的手段,要是换成旁人如此冒犯于她,晁悦早就打得对方连亲妈都不认识了。
一派掌门和一个年轻弟子的比拼,怎么看这个结果都是毫无悬念的。在越来越多的符箓面前,荀翊的身手再强悍也挡不住那潮水般涌来的符纸,越来越多的符箓将他包裹住,逐渐形成一个球形,荀翊被淹没其中不见身影,只听得晁悦红唇轻启,淡淡的吐出一字。
“缚!”
球状的符箓中似乎听见了一声闷哼,符箓们哗啦四散而去,黯淡的飘落在地,留下的,一枚巨大金色的球体,闪闪发光的法印流转不息。
荀翊正跪倒在光球中,他脚下的冰雪开始融化,包裹在不律剑上的寒气也慢慢褪去,就连荀翊本人,也仿佛力竭一般的喘着粗气无法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