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直到第二天一大早温词意都没等到许思眠回复,她起身下床,打算化个淡妆去上班。
许念给她发消息说要在亲戚家住几天,温词意便想着自己解决早饭,考几片吐司抹番茄酱这些,她还是勉强能做做的。
等吐司熟的功夫,温词意敲了敲手机:学弟,起床了没?
许思眠:起了。
他丝毫没提昨天晚上聊的内容,温词意问道:吃早饭了没?
许思眠:吃了。
温词意惊讶,现在才六点。她分心取出吐司回道:学弟还吃的下吗?
许思眠:?
温词意:来学姐家里帮学姐分担点怎么样?
几乎是这一条消息发送出时,那边就立马回复过来:不用了学姐。
唉,温词意摇头想了一会,她点击屏幕发道:学弟你往阳台那边走几步,向下望,可以看到有一盆我养的仙人掌。
许思眠发了张图片过来:怎么了?
温词意将番茄酱慢慢挤在吐司上,一只手却点住了语音按键,她嘴角透露出笑意,徐徐道:“那仙人掌上的每根刺就像学弟每次的拒绝,扎的学姐好疼。”
清丽的嗓音在空寂的房屋里回荡,许思眠缓慢地顿了下眼,没多大反应地回道:学姐该上班了。
温词意心里那叫一个郁闷:这孩子怎么就那么冰山。她想了个折中的办法:学弟放学有空吗,能不能来接学姐下班?
她用的是能不能,而不是别的陈述词,许思眠瞥了眼玄关台面处放的钥匙,答应了下来:嗯。
这也算迈出了一小步,温词意姑且算作满意地点了点头,她在自己卧室柜子洋洋洒洒放着的车钥匙上挑挑捡捡,最后选了一把保时捷的。
这些都是温词意一时兴起买的。
但等到温词意进了公司之后,就一直没时间给许思眠发消息,她太忙了。
这一忙忙到夜色将近,温词意才有时间停下来喝口水歇一会,她今天有个酒局要应付。
再过一个小时,温词意想到待会要被那些老奸巨猾的商业圈滑头灌酒,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
恰逢许思眠发了条消息:学姐,下班了吗?
温词意眼皮也不眨地回的道:还在加班,今天下班会很晚,就不麻烦学弟来接了,等我以后补偿学弟。
她可不能让许思眠见到她满身酒气的样子,那太毁形象了。为了追学弟,她还是得要点面子。
她刚打完这句话发送出去,手机就没电自动黑屏了,温词意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她忘记给手机充电了,她想着带上何画,却又倏地想起何画今天请假了,一年365天,偏生挑了这天。
温词意认命叹道:这是天要亡她。
想着时间也差不多了,温词意收拾了一下心情,露出了个公式化的笑容就准备去酒店赴约。
而许思眠看着那条消息微微蹙起了眉。
周末从后面扑上来搭上他肩膀:“走啊哥,吃饭去。”
“不了,”许思眠拒绝道:“我还有点事,你们去吧。”
他说着就要往反方向走,他走得快,没几步就不见了踪影。
有人问道:“许哥走那么急,有事?”
“嗯,”周末肯定的点点头:“而且我看这不是一般的事。”
“那是啥事?”那人好奇地问道。
周末摸了摸并不存在的胡子,故作深沉道:“终身大事。”
那人:“……”
温词意面上端着客套的笑容,桌底下却按着自己的胃,她的面色濒临泛白。
坐在她左边的人看她这样子,有些于心不忍,趁着那些人在虚与蛇委,他低声道:“温总,你还好吧?”
温词意压着痛意勾了勾嘴角道:“没事,我还能抗。”
这种大型酒局一年总得有个四五次,按理来说温词意早就应该习惯了,但她在国外遭受的经历却怎么也让她适应不起来。
那段刻在脑海里深处的记忆,将她的软弱放大了无数遍,但她现在又不能表露出来,她不能在这些人面前有弱点,因为这是最后的一次酒局。
意义重大。
一丝一毫的心怯都不能有。
她感觉自己的脑后在隐隐作痛,那阵痛意密密麻麻布满她的神经,绞紧在一起。
酒杯抬起又放下,继而又抬起,再放下,好像都快15杯了,温词意数着,控制在与以往一样的数量,她才借着力站起身,礼貌地对众人道:“失陪一下,我去趟洗手间。”
温词意玄关上包厢门,里面讨论的声音一潮接着一潮传进她的耳膜。
“温总和以前还是老样子啊哈哈哈哈……”
“害,这小丫头没什么长劲,你忘了,她刚回国坐上ceo一职,底下人都抗议不断,更有甚者辞职跳槽,现在不也是一样的。”
“太年轻了,哪里玩得过我们啊,就算她现在坐的稳,也不过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就是,一个小丫头片子,能坐得了多久?”
“哈哈哈哈哈哈,就是就是……”
能坐得了多久?反正比你们要长远的久,温词意捏了捏冒汗发麻的手心,她刚要抬步去往洗手间,眼尾不经意的一扫,硬生生松怔在了原地。
许思眠站在离她不远的距离,面容沉峻,一双冷淡的眸子与她堪堪对视上,让她无故生出几分撒谎被抓包的羞愧感。
许思眠刚向温词意走近就闻到一股酒味,他漠淡的开口:“不是说在公司加班?”
“嗯……临时有个酒局。”温词意小心的答道,迫于撒谎的原因,她的语调多少带点底气不足。
许思眠皱眉:“你喝了多少?”
温词意刚想笑着暖场,脑后却倏然传来一阵刺痛感。
“走吧,去医院。”许思眠径直转身道。
“啊?”温词意愣神,反应过来后又急忙果断的说道:“不行哎,我酒局还没散。”
许思眠停下步子,偏了偏头,眸子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强迫:“我说,去医院。”
“就这一次,我不能走。”温词意站在原地没动,语气里带着鲜少有的认真。
许思眠听后,低笑了一声,他迈开步子,声线冷的仿若那万年冰窟里的一潭寒水:“随你。”
与之前如出一辙。
机械地重复着之前的抬杯端酒,温词意的喉咙早就没了知觉,从一开始的火辣辣,再接着渐渐平息,最后麻木无感。
包厢门推开又关上,乌乌泱泱的一群人都纷纷找借口跑了,到最后只剩下温词意,她的脸色白如浓雪,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但她没有醉。
反而一直很清醒,看着自己接酒,看着自己被灌,到最后看着自己彻底僵化。
但对于她来说,这种商业酒局,也是最后一次了,温词意反而还有点庆幸,在国外拼着一股劲挺下来了。
她按着胃缓了缓,才站起身,眼前却蓦然一片黑,温词意无措地簒了下指尖,才慢慢睁开眼睛。
在酒局上好意关心温词意的人刚一进来就看到温词意扶着额,他犹豫着问道:“温总,要不我送你一程?”
温词意被突然出声的他吓了一跳,那人连忙道:“我衣服忘了,过来拿衣服。”
“谢谢,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不劳烦您了。”温词意带着歉意的开口道。
她只是不想麻烦一个不太熟的人,而且在外面,她早已经适应了什么事情都一个人扛。
那人见温词意态度坚持,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道:“那温总路上小心。”
“你也是。”温词意说。
等他走后,温词意干脆蹲在了地上,她挪了挪位置,瘦削的薄肩耷拉着,靠着墙壁蜷缩成很小的一只。
反正也没人看到,她自暴自弃的想,就再待一会就好了,脑后的疼痛如潮水般涌来,而胃里仿若起了一场焰火,烧的她喘不上气。
像是在大火上反复煎熬,联系着胃的一丝一毫,被反复揉捏,拉扯,最后再慢慢地撕碎,血肉不堪。
双重身体上的毛病让温词意白洁的额头上布满了冷汗。
温词意低着头,汗珠顺着鼻尖滑落,砸在地上,凝聚成很小的一摊。
不知过了多久,温词意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双白色的运动鞋。
她疼得迷迷糊糊的,却也不忘迷茫地向上看。
她对上了那双凉薄淡漠的眸子。
温词意努力地想挤出一个笑容,最后又放弃了,许思眠每次都能碰上她最狼狈的时候。
古人常说事不过三。
可现在已经第三次了,她索性埋头装死。
许思眠叹了口气,他伸出手,勾住温词意的肩膀与腰侧,他足下换了个位置,在温词意下意识的惊呼声中直接将人打横抱起。
温词意:“?!!”
许思眠垂着眼:“学姐可以抱着我的脖子。”
温词意明显顿住了,她犹豫了许久,最终接受了现实,心一横,胳膊浅浅擦过许思眠的下颚。
许思眠微不可见的蹙了下眉。
大厅里空荡荡的,以至于这公主抱的一幕都没什么人注意。
许思眠将温词意小心地抱入车后座,尽量避免磕绊,而自己则绕道了前面,他低头启动车子:“学姐可以先躺一会,我们现在去医院。”
他拉下副驾驶的车柜,从里面拿出一个漆黑的保温杯,他抿着唇将保温杯侧身递给温词意:“这里面是醒酒汤,学姐先缓一缓。”
“小学弟,你这么关心学姐啊,你就不怕学姐感动得痛哭流涕后面要以身相许?”温词意即使虚弱,面上却依然带上几分漫不经心的抹油。
她甚至还有心情和他来开这种玩笑。
许思眠从后视镜里瞥着她,语气平平:“如果学姐能多为自己考虑一点,兴许下次就不用这么狼狈了。”
温词意能听出来他语气里带着别扭的关心,她垂眸笑了笑,之前还说这人像萨摩耶,但其实更偏向于北极狐。
“没什么大事,死不了。”温词意眼底划过一丝自嘲,苍白的面容带着少有的疲倦。
许思眠不赞同的看了她一眼,语气里有着罕见的严肃:“学姐是女孩子,拼酒不能用命扛,喝多了对身体不好。”
温词意错愕的愣了一瞬神,这种话,她在外国他乡的时候,曾经也听到过。
那时的她心高气傲,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在一次晚会上,有个女孩子被起哄着要罚酒,她眼睛红通通的,像只受了惊的小兔子,而那些靠近她的人,带着不怀好意。
温词意原先只是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来到了这场宴会,她掺合了进去那场酒局,可她毕竟是个女孩子,那些人只会变本加厉的灌她酒,幸好,后面她还是喝赢了,她一个人单枪匹马地把那一群富家子弟都灌倒在了酒桌上,丑态百出。
而那个女孩,也早就不知所踪,但是她不后悔,就算再来一次,她还是会毫不犹豫地伸出援手。
不管在哪,以欺凌女性来提高身价的人,是最应该被唾弃的。
她后面喝多了,初来乍到,一个人也总是不习惯,况且那时的她无依无靠,她只能顺着墙壁一步一步极缓地走。
她那时胃疼得几乎没了意识,只记得恍惚间,好像落入了一个怀抱,那个怀抱有着几分冷清,却带着一股幽幽的冷檀香,温词意不由得清醒了一瞬。
那人察觉到她的动作,轻轻地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女孩子的话,还是不要碰酒的好,毕竟酒也是伤身体的一种东西。
这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安慰,但这种话,是站在女生的角度,第一次有人对她说。
异国他乡,就算待的久了,也想着木尘归土。
等她再次醒来就已经在宿舍里了,她问了室友昨天有没有人送她回来,室友却说没有。
她心下着急,又去问了别人,只有个和她没那么熟悉的人说,好像是看到了一个高高瘦瘦的人。
但她没有那人的联系方式,后面由于逐渐繁重的学业,这一件事,也就是慢慢抛之脑后了。
遨游天外的思绪倏然回笼,而车也徐徐停了下来。
温词意不出意外地重新缝了次针,给她缝针的医生是那天护士给她找的帮忙签出院证明的医生。
那医生恨铁不成钢地道:“我看你好住在这里了,一个星期不到进来了三次。”
而温词意只是抱歉地笑了笑。
她余光注意到,许思眠倚在墙边,平时漆黑如墨的眸子半垂着,似乎像睡着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