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在“听芙楼”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才回玉尘镇。雪停了一晚又开始无休止地下了起来。
顾若影与萧璀坐一辆马车,雪冲一家三口坐一辆马车,其余人骑马。
“怎么不骑马?不是最爱在雪中飞奔?”萧璀看她乖乖坐在他对面,便问道。
“王上,那是月九幽十七八岁时的爱好。”顾若影脊背挺得笔直,双手叠放在腿上,虽未着华服,但也仍旧散发着王家女眷该有的气质,想是这十几年王妃、王后没有白做。她最不爱黑色,所以夜行服都是做葡萄紫的,葡萄紫衬得她越发白皙。
萧璀笑笑,他觉得顾若影看起来还是二十出头的样子,甚至比十七八岁时还多了些风韵。
“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妥?”顾若影掀起身后的车帘往外望去,他们走的是官道,目前道上只有他们这一队人马。
萧璀摸了摸自己的前胸,又抬起手左右看了看,回答:“没有,吃了先生的药,已经是好多了,偶有些腹痛但……”
“谁问你人了,我问的是这件事!是给毒傻了吗?!”顾若影恼了,眼睛瞪得圆圆的盯着他。
萧璀被她骂得怔住了,正要发作,又想起凤漓对他说得忍忍,就使劲收起不悦,回道:“啊……我那个……我没有……”他本来是想说没有发现什么,又怕顾若影觉得他傻,所以居然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有讲出来,这可不像他。
“算了,你的事也不是我能管的,你自己心里清楚便好。这两日我就启程去落月了。”顾若影觉得以他的智慧是不可能想不到此事与他有关的,只是不想与她讲罢了,便死了心也不再想追问了。离开烨国这许多年,她并没有多关注烨国朝堂之事,也不甚了解,便也更不好评论了。
“你多等两日,待我见完尉迟勂就送你去。”萧璀觉得自己可能又惹她不悦了。与他后宫的那些女人在一起,他从未想过自己做的哪件事、说的哪句话会让对方不悦。
“不必了,你回烨都吧。”顾若影断然拒绝。
“珏儿既将你交予我,我便要负责到底。只要你在烨国,我就要陪着你。”萧璀盯着顾若影,眼神坚定,好像不容她质疑他这个决定。
“好歹一国之王,是没有国事要理吗?”顾若影吃惊地问。
“如今烨国既无征战又无灾害,一切太平,有玴儿在便可以了。”萧璀淡然地回答。他说的也是事实,这十几年下来,烨国已根基稳固定。
“我家隽王殿下也太可怜了,不是王却要做王的全部事情。”顾若影有些气,想到隽王因为他的离开而操劳心里很是不舍。
“他若知道你如此怜惜于他,定是欢喜坏了。你说的有理,若是玴儿愿意当王的话,也不是不可以,总之我是可以不当这个王的。”萧璀表情认真,并不像是在玩笑。
顾若影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十分气愤地说:“够了!这种事不要玩笑!珏儿如今没了父王,就想着有一日能与你比肩,你便是这样的榜样?!不是让他伤心吗?!”
“幽儿,我……”萧璀知道自己失言,有些不知所措,还想再说什么就见顾若影已经一弓身钻出了车,跃到灼瑶的马上去了。
萧璀不知如何处理这样的情况,若是像冥药描述的昫王那样,他是办不到的,只能一个人默默地坐在车里想事情。这人借以尉迟勂绑人这件事,想要离间他与雪家之间的关系,是何用意?这人又是谁?自己须得好好理理。月家、风家、云家是绝对不会背叛自己的,关系没有那么亲密的就是雪家了,如若这次他帮了尉迟勂伤了雪冲,那么雪家定是会动摇了。他由雪家又想到了星家,从星家又想到了上官家,不由得一身冷汗。
雪越下越大,等他们回到雪家大宅时每个骑马的人都似雪人样的了,雪刃锋听人报说进了玉尘镇,早就站在大门外等着,也跟个雪人似的了。
顾若影站在门口抖落身上的雪,她刚才连雪披都没有穿,现在就连头发上都落满了雪,萧璀亲自己过来帮她掸雪。
“雪披也不穿,这都湿透了……”萧璀心疼不已。
雪刃锋焦急地看着第二辆马车,见雪冲一家三口都完好无损地回来了,便跪倒在萧璀与顾若影的身前。
“王上,郡主……”
“起来吧,也就是顺道的事。”顾若影本就是去救灼瑶的,雪冲一家并不在她的眼中。
“各位都冻坏了吧,我在各位房里都备好了热水,快去换衣,别病了。”秦若对大家说道,接着就拥了秦旖,又看看了怀里正安安稳稳睡着的孩子,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萧璀目送顾若影进了自己的院子,也就自己去换衣了,月流将火盆多点了两个,一个放在屏后,怕他洗澡会冻着。他一边泡澡,一边与月流说话:“你以前在揽月阁,可熟悉幽儿?”他从未与月流谈起过顾若影。
“也算得是一起长大,河少爷五人、幽小姐、无间小姐身份要比我们高,是月相的义子,我们吃、住、上学都不在一处,学的东西自然也是不一样。我因一直随着月相,见他们几人也比旁人多些。”
“那……平日……她五个哥哥若是得罪了她要……要怎么……哄?”萧璀结结巴巴地问。
月流眨眨眼,不知如何答。
“没事,你就随便说,说错了也不怪你。”萧璀怕他藏着掖着。
“就揽月阁……除了月相,怕是……没有人敢得罪她……大家见了她都是绕道走的。她遇事对门下弟子也是毫不留情的,所以大家都非常怕她。记得那次她从您身边回来,月相气坏了,就罚她受一百铁鞭,硬是没有一个人敢行刑,最后是月相自己打的……”月流正说得起劲,他回忆起顾若影还在阁里的情景,若是萧璀愿意听,他可能讲三天三夜。
“一百……铁鞭……”萧璀感觉到肋下开始疼痛,痛到呼吸不了。
月流这才知道萧璀的重点与他不一样,忙又解释:“没有打足,月相罚她一百也就是吓吓她,最后只打了三十。”
“伤……伤得重吗?”萧璀眼眶红了。
“平常弟子若是受这个罚,十几鞭能挨过都算不错了,她挨了三十,动都没动一下。不过,也在床上躺了一个来月没有下地,月相也心疼,是让我去伺侯的。”月流如实地回答。
萧璀不再说话,他知道为何只打了三十,因为收到了他的信。否则,以月祝元的铁血性格,这一百鞭定是要打完的,那估计就皮碎肉烂了。他放弃了顾若影,便是下了处死令给月祝元。
他给予她的,从来都是血债,一世都还不完的血债。
他默默地起身穿衣,又默默地走向顾若影住的院子。却见院子里一点灯光也没有。
“幽儿!”他心里一惊,急急奔进院子里,推开顾若影住的房门,可是房里一个人也没有。
“灼瑶!无衣!”萧璀又叫另外两人,也是没有回应,他退出房间,又将院中其他房间都看了遍,一个人也没有。
“冥药!”萧璀绝望地叫了最后一个名字,果然也没有回应。
“王上。”秦若在院子里看着四处找寻的萧璀,叫住了他,伸出手递给他一方浅紫的帕子,那是顾若影平日用的。他接过来一看,上面写了字,原是拿帕子当了纸,留了信给他。
我回曜国了,你的任务已完成,回烨都吧!
“您刚回院子,郡主她四人就收拾了简单几样东西,拿了辆马车就走了。她让我明天一早再将信交给您,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秦若看见伤心的样子,又说,“这么大雪,也走不远的,现在追还来得及。”
萧璀摇了摇头:“她若不想我追,我定是追不到的。本来是要去落月养病,我说要去送,她便恼了,要我回烨都处理国事。这下回了曜国,我便再没有了跟着的理由,她是让我断了这念想。”
“我看郡主心里有您,这样做也是为了您,为了烨国,是大义。”秦若安慰道。
“我……在她眼里……只是烨王。”萧璀捂紧了肋下的换骨处。
“不,还是主上。”秦若听得不禁也落了泪,她轻声说。
萧璀转身惊愕地看着秦若。
“你们喝下毒酒后,郡主其间迷迷糊糊醒过几回,但凡是醒了口中都是叫着‘先救主上!救主上!冥药救主上!’就是这几句,再无旁的。无论她醒了对您是什么模样,但是濒死之时,仍将您这位‘主上’放在比自己更重要的位置上。”秦若在他们病后一直亲自在床边伺候,所以知道得一清二楚。
“王上,追吗?”刚才急急跟出来的月流问。
萧璀此时已说不出话,只摇了摇头,他快步走到顾若影的房里,关上门。屋里似乎还留着她的气息,他深深呼吸,泪水流进嘴角,尝到了无比苦涩的味道,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我不能让你失望……你等我……等我做回你的……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