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锦一想也是,再难也不会难过刚来这里的时候,那时候连个房子都没有,现在好歹还有个房子住呢。
纠结没有了,顾锦就那么软软的依偎在沈景城怀里,拿着那写满字的纸张认真的检查着,看看还有没有需要补充的事情。
江正书就是这时候来的,文人习惯让他很守规矩,就算看到屋门开着,也没随随便便进去,而是站在院子里高声询问。
“沈里长在家吗?”
顾锦听到询问声,连忙从沈景城怀里起来,沈景城也整理了下衣衫下炕去迎人。
沈景城走出屋子,看到江正书有些局促的站在院子中,问:“江叔,有事?”
“我、我……”江正书有些开不了口。
“屋里说吧。”
沈景城见他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来意,也不可能陪着他在院子中一直站着,就带头往屋里走。
顾锦正歪着身子,胳膊撑在炕桌上看计划,见沈景城带着人进来,立刻就坐端正了,查看自己身上有没有失礼的地方。
沈景城见她如此,猛然意识到,她已经长大了,不能再随意带人进出这间屋子,看来以后得弄间待客的屋子了。
但现在江正书已经进屋,也不能再让人出去,就带着江正书来到靠西墙的桌子旁,请他一起坐下。
江正书进屋,见当初救他的那个小姑娘坐在炕上对他礼貌的点点头,连忙也点头回应,在沈景城的带领下拘束的在椅子上坐下,紧张的浑身僵硬。
沈景城见状也不急,拿了只干净的碗倒上水放到他旁边的桌子上,静静等着他开口。
江正书这人沈景城虽然接触不多,但知道这人木讷的很,不会跟人打交道,不通人情往来,对农事不太了解,对农作物也不太认识,身体还弱的很,干农活简直像在绣花,慢的不得了。
但这人有一个优点,那就是实诚、认真、也好学,不管你对他说什么,他都会很认真的听,很认真的学。
最起码刚来时野草谷子分不清的江正书,现在已经很清楚这两者的区别了。
江正书正襟危坐的坐着,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再使劲提提气还是没能说出话,没一会儿就紧张的额头冒出了汗,连呼吸都乱了。
顾锦见他紧张成这样,狐疑的看向沈景城。
沈景城耸了耸肩。
他也不知道这老头儿在紧张什么,这还什么都没说呢。
时间一点点溜走,可能是因为没人催吧,江正书慢慢平静了下来。良久,他再次鼓了鼓气,终于问出了声:“那个,我想,问问,你、你们要不要读书?”
??
顾锦和沈景城听的对视一眼,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最难出口的话已经开了头,江正书接下来的话就说的比较流畅了。
“我原来是教书先生,教过不少年的书,我看你们都识字,但好像不太会写字,比如我名字中的‘江’字,你们的落笔是不对的,应该先写三点水,再写……”江正书说着用手指在沈景城倒的那碗水里沾了沾,就在桌子上示范着写了起来。
沈景城看着正在示范字体正确写法的江正书,目光微凝。
他怎么知道自己写字时落笔不对?
接着忽然想起,江正书刚来时,他是当着江正书的面记录的他的籍贯,那绷紧的心又松了开来。
顾锦不知道江正书是怎么写的,好奇的溜下炕来到桌前,见他写在桌上的字端端正正,比自己和沈景城写的好看多了,目光顿时有些羡慕。
要是自己也能写出这样的字就好了。
沈景城见她眼里都是惊叹,伸手把她拉到自己身边,问江正书:“你教的学生中可有考过功名的?”
“有,有的。”江正书连连点头,生怕沈景城会嫌弃自己不中用,急忙说道:“我教的学生中十之六七都能考上童生,举人能有十之五六,秀才不算多只有十之二三,进士少些,只有十之一二。”
说到最后江正书有些忐忑起来。
其实他的学生中能考中秀才和进士的人应该更多一些的,只是到了最后那些人都嫌他不会人情往来,不能在他这寻求更多的出路,到了最后阶段就另寻其他先生去了,如果加上那些人,他的学生真的是人才济济。
沈景城闻言却目露疑惑,没有读过书的人可能不了解江正书说的这个概率究竟有多难能可贵,但重来一次的沈景城却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先生教书既然如此好,为何会落到如此地步?”沈景城问。
像他这样的教书先生,无论到哪里都会有人抢吧?怎么就孤身一人流落到了这里?
江正书闻言却垂眸不说话了,瘦骨嶙峋的身形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萧索与悲怆,俨然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沈景城与顾锦对视一眼,拉着她走到炕边离江正书稍远一些悄声与她低语:“这人听着教书还不错,咱让他试试?”
经过这几年沈景城一再推脱,顾锦却以为他并不想读书,轻轻的说:“你要是不愿读书的话,也可以不读的,不用勉强。”
“谁说我不愿读书的?”沈景城望着她清亮的眼睛,低眸含笑:“我愿意的,只是没遇到好先生,不想将就而已。”
顾锦见他如此说,迟疑的问:“那……我们试试?”
两人的声音很小,坐在椅子上的江正书根本听不清他俩说的什么,紧张的放在膝盖上的两只手不停的收紧。
秋收结束后,西村的家家户户都有二亩地的收成,唯独他因为来的太晚,那时候已经过了耕种秋粮的节气,是半点收成也没有,从沈景城家粮食入仓不再管饭后,他已经饿了两天了。
可除了教书,他也没有别的本事,而西村的人就算比他强些,也没强到哪里去,能让他混口饭吃的,也就只有沈景城这里了。
要是沈景城不想用他,他都不知道该怎么熬过这个冬天。
就在江正书忐忑不安时,忽然就听到沈景城的询问声:“你想要多少束脩?”
江正书听得一愣,反应过来后惊喜连忙说:“不要束脩,管我吃就行。”
他怕要的太多,连个混口饭吃的机会都没了。
“那怎么行?”沈景城满脸不赞同的说:“您看这样行不行,除了管吃,每季我再管您套衣裳,我看您年纪大了也是孤身一人,要是您愿意,我和内人可以负责给您养老送终,要是您不用我们养老送终,就每年给您二两银子,如何?”
养老这个提议是他想出来的,倒不是他对江正书没有半点防备之心,而是从这人来到西村的表现来看,着实是没什么威胁性,再加上一个好的教书先生是可遇不可求的,如果这人教书的能力真像他说的那样,那么留下江正书绝对利大于弊。
而要想真真正正留住一个人,就得抛出人家最渴求的东西。
试想一个孤身一人的老人家,最想要的是什么呢?
身后事绝对在列。